我在凱恩身旁瞠目結舌地看著全然陌生的場景,禁不住使勁拉了拉臉……會痛,我並不是在做夢。


    這麽一來昨晚在布萊恩指示下畫的地圖還有什麽卵用?誰也沒跟我說過結界內部的地形還會變動。


    我當著凱恩的麵叫醒布萊恩,頂著他吵翻天的起床氣大爆嘴速說明了我們的遭遇,布萊恩聽罷義正言辭地說我一定是在驢他,這麽多年來結界裏從沒發生過這種事。


    “誰驢你了,你自己睜眼看看。”我不爽道。


    既然亡靈也需要睡覺,那麽睜眼這個說法應該沒有錯。


    布萊恩輕哂,接著像是要發泄他的起床氣般把嗓門兒扯到了最大:“看就看誰怕誰!!”


    我條件反射地堵住耳朵,凱恩麵帶疑色看了過來,我白著臉給他簡略講述了布萊恩的事情,凱恩微微睜大眼說:“又是一個?”隨即咕噥一聲:“為什麽會這麽吸引亡靈……”


    ——其實這話也是我想說的。


    在我喝凱恩談話時另一頭的布萊恩也看完了,他誇張地怪喊怪叫:“不可能!這是哪兒!”


    “結界裏。”亡靈a殷勤地迴答。


    布萊恩咆哮:“我知道是結界裏,可是昨晚明明不在這個地方!小子,你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偷亂跑了?”


    我有點心累,我真看不懂他的雙商那任性的上線頻率,這海盜是一直囚禁在同一個地方所以被關傻了吧?想想倒也有理,社會發展快時代在變化,縱是布萊恩生前的知識再淵博,死後困在萬蛇窟那麽多年也難免成了半隻井底蛙。


    “加布裏埃爾大人。”我按捺下心中的不耐好言好語地說,“我想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我們在睡夢中被魔女挪到了這裏,第二種是在我們睡覺時結界內部的地形發生了變動。”


    “你是不是傻,第二種可能性你也說得出口?”布萊恩咋舌,“這肯定是第一種啊!不過……是不是魔女挪的還有待觀察。”


    我咳了幾咳,裝作沒聽到布萊恩話裏不太好聽的形容詞。


    最後我還是不死心地翻出昨晚畫的地圖來拜托布萊恩核對,布萊恩讓我們先隨便走走,邊走邊對照地圖,兜了幾圈後我在布萊恩和凱恩的協助下終於研究出了我們當前的位置,我們被傳送去的地方離昨晚的紮營處並不算太遠,因此我實在難以理解魔女弄這一出的動機,單純隻是為了分開我們和鏡像四人嗎?可是她為什麽要把我們分散?


    忽略魔女未知的意圖,在掌握了具體方位的情況下找結晶塔的隱藏處自然是事半功倍,處理了幾個不知好歹的洞穴人後我們順利發現了第三座結晶塔,沒等凱恩提醒我便自覺地把手掌貼到了粉色結晶塔的表麵,甫一貼上去我就被手掌心下那種溫熱的觸感嚇了一跳。


    塔身滑膩柔軟的表層就如同活人的肌膚一樣,靜下心來還能感覺到裏麵撲通撲通跳動著的脈搏,仿佛塔裏還奔流有鮮紅的血液,才使得塔麵呈現出如此瑰麗的粉紅。忽視外形的話這一整座塔都像是人類的某個身體器官,塔身裏的粉色光芒還會隨著我的視線竄動流轉,它們爭先恐後聚集到我手下,觸碰處的“肌膚”迅速升溫,結晶塔內部的光芒逐漸變得耀眼,近乎曜白的粉色光芒帶著無數走馬燈似的畫麵通過我的掌心魚貫傾入我的腦海……


    新生成的視角混亂不堪地劇烈搖晃著,七歪八扭的道路漸次在翠西亞流著鮮血的腳下鋪展而開,玻璃碎渣刺入腳底板留下鑽心的痛,而她無暇顧及,隻知道在暗巷的小徑上如負傷的野獸般絕望地奔跑,她慌不擇路跌跌撞撞,身後點點紅斑混著灰塵沒入了街道表麵,翠西亞的心髒提到嗓子眼,五髒六腑在劇烈的動作下扭曲著擠到一團,她白皙的雙手沾滿猩紅,恐懼心和罪惡感在她體內沸騰叫囂,為了爭奪屬於自己的地盤大肆出售,她流著淚亡命奔逃,雙足的感官早已麻木,除了小腿肚上的痙攣和抽搐格外鮮明外她的世界中便隻剩下了唿唿灌入耳中的冰冷風聲。


    我目前的狀態有點像寄居在凱恩體內的兩個亡靈,任翠西亞帶著我以“第一人稱”的視角觀看她的迴憶。我注意到她衣衫完好,隻是身上灑滿零星血珠,臉上也不斷滴落著溫熱的液體,這兩個線索暗示著什麽不言而喻。由於兩個迴憶中沒有銜接,我不清楚翠西亞究竟是怎麽從男人們的層層包圍下打傷(抑或殺死)他們逃出來的,但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女能在極度的恐慌和被親人背叛的打擊下做到這一步著實教人歎為觀止,她的求生意誌一定非常之強,強到能以一人之力奇跡般地扭轉本來無望的局麵。


    這一次的迴憶比前兩次都要長,我在翠西亞的身體裏足待了十幾天,翠西亞逃出賭場沒多久又被守在暗巷口的酒鬼們拉扯著捉了迴去,她在男人們的鉗製下瘋狂地撲騰掙紮,尖叫著亂踢亂打,男人們沒再碰她,隻把她關進地下室的小房間裏看守起來,時至夜晚,房間因沒有開窗而漆黑一片,黑暗中翠西亞脫力地伏地而哭,哭聲吸引來了賭場地下室裏盤踞的魔物。


    魔物那枯亂的白發閃著危險的彩色磷光,嘴角露出尖銳獠牙和殷紅蛇信,人首蛇身,蛇尾粗長,不是阿麗婭又是誰?


    不知何故,阿麗婭破壞了房鎖把翠西亞從小房間裏放了出來,她看翠西亞的眼神不像在我們麵前那樣充滿著捕食者麵對弱小獵物時蠢蠢欲動的掠奪欲,而是親昵中透著熟稔,將翠西亞視為自己的同類。


    ——這不是當然的嗎,翠西亞之後可是變成了一方霸主級別的冒險地boss銀之魔女啊。


    阿麗婭帶著翠西亞去見了艾比斯,我對此感到有些震驚,翠西亞的事少說也是發生在一百多年前,艾比斯竟然活了這麽多歲還至今容貌未變,他的身份在我眼裏更加可疑了幾分。


    然而艾比斯全程沒對翠西亞說過任何一句話,他請翠西亞吃了頓飯就讓阿麗婭送翠西亞離開了賭場,街燈照不到的巷角裏阿麗婭問翠西亞想去哪兒,翠西亞搖搖頭說她不知道,阿麗婭吐著蛇信道她們還會再相見的,交給翠西亞一把匕首就腰身一扭消失在黑暗中。


    孤身一人的翠西亞站在冷風嗖嗖的兩牆夾巷間,驀然迷失人生方向的她把身體的操縱權交給了我,我仰頭望了眼連顆星星都沒有的天幕徑直走到暗巷的街道邊,艾比斯送翠西亞的一雙鞋正穿在傷痕累累的雙腳上,隔斷了夜間地麵滲出的濕寒。


    我暗暗詢問體內翠西亞的意識:(你還想迴家嗎?)


    不出意料,她的意識表現出了對迴家的渴望,哪怕被父親背叛她也還是抱有一絲對親情的向往。


    無需去理解,我遵從翠西亞的意願踏上了迴家的路途,我不識路,可是翠西亞的雙腳記得,翠西亞徒步走迴了家,她的父親打開門看到她的一刻立即老淚縱橫地把一身血汙的女兒攬入了懷裏。


    我在這個中年男人的懷裏不自在地動了動,他察覺到女兒的不適遂把雙臂收得更加緊實,不曉得這對父女誰最先抖起來,兩個人在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夜晚抱在門口抖得像北風下無助伏倒的枯枝野草。


    中年男人沒有請求翠西亞原諒,他痛心疾首地向女兒表示他會珍愛她保護她,絕不再為了南希的事情傷害她,他們才是相依為命的一家人。


    翠西亞很容易就被男人的話打動了,然後兩人過了十幾天的太平日子,我每天百無聊賴地看他們重複了十幾天如第一次迴憶裏那三天一般的艱苦生活,若不是最後一天的突發事件我幾乎要以為這個迴憶會在無趣的日常裏無趣地結束——要真是那樣結束,於翠西亞而言倒是個不錯的結局,可惜後麵還有兩座結晶塔,她注定要在迴憶的末尾化身醜陋的暗屬性魔物。


    十幾天後討債的人登門上訪,二十多個人帶著武器吆喝著要拆了父女的木屋帶走翠西亞抵債,翠西亞的父親跪下來捧出家中所有的積蓄請求打手們寬限時日,被為首的男人一腳踹到了桌邊,那男人在踢過翠西亞的父親後湊近了翠西亞一把抓住她的手想把她拖走,此時身體的操縱權還在我手上,我嫌惡地抬起腳想以牙還牙給他點厲害,這時翠西亞的意識突然占據上風奪迴了操縱權,她取出阿麗婭給的匕首用力撞過去刺進了男人的胸膛,男人圓睜著雙目直直倒下,血流了一地。


    木屋裏騷動起來,其他打手紛紛憤怒地撲向殺人兇手,握著匕首的翠西亞紅著眼在二十多個打手裏靈活地穿梭閃躲,她的攻擊技巧很稚嫩,但下手極準,每一次都正中要害一擊斃命,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施展出傑出暗殺技術的天才和在賭場地下室嗚咽哭泣以淚洗麵的少女是同一人,或許是翠西亞天賦異稟,或許是阿麗婭贈予的匕首上附有魔力,一番苦戰後這二十多個打手全都被翠西亞奪去了性命。


    桌腳的中年男人顫抖著扒著凳子爬起身,臉上身上都沾染了不少冒著熱氣的鮮血,他愣愣地注視著木屋中央呆立的翠西亞,宛如在看一個從未認識過的怪物。


    翠西亞感覺到他的視線,訥訥地側過頭叫道:“爸爸?”


    中年男人的眼淚溢出眼眶,他的眼神裏混雜著畏懼的情緒,但還是毅然走近翠西亞張開雙手抱住了她,抱了一會兒男人搶走翠西亞的匕首推開她哆哆嗦嗦地說:“他、他們都是我殺、殺的,和你……和你沒有關係!你快走!”


    翠西亞被中年男人推搡到門邊,她剛轉過身男人就大力關上了門。


    “快走,走了就別迴來了!”男人堅毅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傳出來。


    翠西亞在門口隻站了幾秒,幾秒後她下定決心咬住下唇奪命而逃。


    就在翠西亞選擇丟下她的父親逃走的那一刻,我隱約聽見了門後男人嘴裏反複喃喃著的一句話——


    “永別了,我的女兒,永別了,翠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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