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柔軟的床上醒來,發現窗外已然日上欄杆,豔陽曬得薄被微微發燙,我翻身下床,邊穿裝備邊擦拭掉脖頸間覆上的一層細汗。


    溫莎妮婭今天是不是睡過頭了,居然放我睡到這個點。


    抱著疑問我穿好了衣服和鞋襪,理了理頭發走到門口擰開把手,門外走廊上空無一人,連客人們的聲音都聽不見。


    沒有我這個老板守在櫃台收賬客人是無法入住旅館的,多睡的這會兒也不知錯過了多少財源。


    我走出走廊來到裝飾一新的大堂,這裏冷冷清清的顯得格外安靜,腳下的木地板散發著油漆和鬆脂的味道,飄灑在地上的細小塵屑昭示出今早並沒人打掃過這裏的事實。平常這個時候廚房的方向定會傳來凱恩指揮廚子們做飯的聲音,而現在我的耳裏除了清晨的背景音樂外什麽都聽不到。


    真是反常,就算連凱恩也賴床了,那些雇傭來的npc總不可能罷工啊。


    我迴頭去敲凱恩的房門,門竟然沒鎖,被我輕輕一碰就吱呀著在空氣中劃出一個扇形來,此時我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探頭謹慎地往凱恩床上一看,被子疊得很整齊,它的主人卻不見了蹤影。我踏入房門,伸手去推作為唯一采光點的窗戶,如我所料的那樣,這扇窗戶像磐石一樣死死嵌在了牆壁的縫隙當中,任憑我使了多大勁兒它都不動分毫。


    我收迴手,轉著圈兒打量了屋子內部的家具,正中央的圓桌明亮如鏡,倒映出我難看的表情。


    ——這裏不是我的旅館。


    (引導者,這兒是哪裏?)


    心中的問題如咕嘟沉進沼澤的石塊,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迴應。


    我嚐試調用旅館的經營模式和其他可查看的係統,無果,我又嚐試打開我的背包,同樣無用,音樂調試,遊戲修改,存儲檔案,這些習以為常的操作如今失去了響應。


    不安感滴墨入海擴散開來,我沒有在原地久留,拔腿跑到旅館門口用力撞了幾下大門,直撞得肩膀隱隱發痛,門仍跟畫上去似的保持著原來的位置。


    我像是被囚禁在密室裏了。


    唿叫不出背包的話就無法補充食物和水,沒有引導者我就無法確認時間跟自身屬性值的下降情況,各種意義上講,這樣的處境都很糟糕。


    我靠著大門坐下思考起來,不管什麽g都沒有無故觸發的道理,那就隻能是觸發過的g的後續,我們等待幻日潮生的結局也等了一段時間了,說不定這個像結界或異空間的場景是其後續的特殊表現形式,今天早上引導者不還提醒我做好領取任務獎勵的準備嗎。


    ……呃,今天……早上?


    我的記憶好像有點混亂。


    我猛然坐直,揪著頭發竭力搜羅一片混沌的腦域,卻隻想起了一些零散的片段。記得在引導者提醒我做準備後我關閉了旅館,然後我們四人就聚在凱恩的房間中等待噩耗來臨,再然後……我們似乎都睡著了。


    最初說困的是迪特,隨後是溫莎妮婭和我,我倒下前凱恩正揉著眼睛,想必在那之後他也步上了我們的後塵。


    難道是有人催眠了我們全體再分別把我們丟進單獨的空間裏關起來?圖什麽?該不會等下還有真人秀似的生存挑戰吧?


    盡管查不了饑餓值,咕咕叫的肚子還是努力刷了一下它的存在感,我按摩了一陣抽搐的胃,思念起了昨天吃的美味晚餐,不知道凱恩現在在哪兒,醒著還是睡著,醒了的話有沒有找到脫出的方法。如果他醒著,一定會努力地尋找空間出口,那麽我也沒道理繼續閑著,我當即按著肚子站起身,以大堂為□□開始檢查旅館中一切設施和角落。密室求生遊戲裏的主人公必備技能之一就是撿破爛,作為客串一把密室挑戰者的我,將這項技能發揚光大也是我的(臨時)理想之一。


    我把大堂的櫃子扒拉了個底朝天,沙發下窗簾後等容易被忽略的死角也沒有放過,無奈現實是殘酷的,我一無所獲。


    當我要把戰場轉移到廚房和食堂時背後有個熟悉的輕柔聲音叫住我:“您別找了,裏麵什麽也沒有。”


    這句話用的是異族的語言,可我每個字都能夠聽懂。


    我轉頭想找出說話的人,卻隻看見背後寬廣空曠的大堂,獨獨尋不到聲音主人的身影。


    我知道他是誰。


    “你是修吧。”按捺住複雜的心情,我試著叫出他的名字。


    腦子裏有很多問題擠得快爆炸,而當下最需要問的則是伊迪絲的事情,我會在這裏,或者說修會在這裏,多半是伊迪絲那邊的情況有了變動,這個變動想當然不會是好消息。


    把不必要的問題揣進荷包,我斟酌著問道:“伊迪絲她怎樣了?”


    空間的空氣沉寂了片刻,修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


    “莉茲她……跳下了格裏高峽穀。”


    少年的語氣沉重而壓抑,為他所感染,我這個聽者的唿吸亦驟然凝滯。


    心中百感交雜,即使這是早就被引導者透露過的結局,當它終於發生時我發現我還是難以承受。


    “您不用自責,這不是你們的錯,莉茲隻是自由了而已。”修說,“可惜我這次沒辦法和她一起,她的意識經重聚後還能轉世,我們一族消散了就是真的哪裏都不存在了。”


    我一度以為修死了,但他既然能與我對話顯然說明他還活著,莫非之前他隻是在伊迪絲體內沉睡,伊迪絲“自由”後他又滲了出來?再玄幻點想,這個和我說話的是一縷殘存的意識嗎?


    “您猜得沒錯,我隻剩下來最後一點意識之力,把你們帶到我的意識領域是想告訴你們一些隻有我知道的事情,也算了了我走前的一樁心願,畢竟莉茲一死永夏城的運作將即刻崩潰,我的族人不願幫忙拯救他們,不告訴你們的話,我不在了這些事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修這麽說過後我立刻擺正了臉色洗耳恭聽,我能力不足改變不了他們的結局,至少還可以聽一聽他的遺言敬以對他們最後的尊重。


    “這些事情我一直瞞著莉茲,甚至沒有生成記憶碎片留下來。”修淡淡地開始了他的講述。


    “永夏城主昆汀死於兩年前,兇手是從莉莉婭的意識中誕生的從屬意識,也就是莉茲叫做妹妹的‘它’,我從它們的對話中得知昆汀在莉莉婭死後就以她的大腦為容器把她的意識留了下來作為永夏城運轉的核心,由此創造出強大的機械軍團和完美的掌控程序,並以莉莉婭生前的樣子為模板製造了薇雅,盡管有諸多失敗的前作,最終他還是成功研製出了堪比真人的作品。”


    “莉莉婭的意識被分成了無數份,所以她難以具備生前的思考能力,也無法組成正常的人格,她本來的確對所有的機械人擁有最高控製權,在昆汀天才的技術下誕生的‘它’卻絲毫不受她的控製。昆汀向往永生,在莉莉婭身上他找到了永生的方法,所以他想要以與莉莉婭同樣的姿態陪伴她永遠生活下去,還打算給莉茲也換上機械人的身體,在這具身體中他編入了他畢生的知識,這樣在他也成為缸中之腦後莉茲可以接替他管理永夏城。”


    “昆汀的願望沒有實現,他被自己親手創造出的‘它’謀害了,他讓薇雅切下自己的大腦植入營養缸,蓄謀已久的‘它’在薇雅操作手術時奪取權限殺掉了主人,並且一舉取代昆汀,分走莉莉婭的大部分權力統治了永夏城,但‘它’到底是一個必須依附主意識的從屬意識,沒有莉莉婭是不行的,作為電子訊號的產物‘它’解讀不出人類所有的意識密碼,隻得以莉茲的生命威脅莉莉婭為自己所用。”


    修的音調逐漸減小,有幾句還聽不太清,這意味著他能堅持的時間不多,我閉了閉眼掩去悲傷的心情。


    “莉茲死亡後薇雅會把訊息傳迴母體,那麽莉莉婭將迅速啟動自毀程式,這是以‘它’之力阻止不了的,於是‘它’一直計劃著讓莉茲變得和它們一樣,自‘它’誕生起‘它’就在偷學昆汀的知識,那具昆汀做給莉茲的人偶被‘它’研究了成千上萬次,幸好,‘它’破解不了昆汀留下的安全網,‘它’的計劃沒有得逞,但我不能讓莉茲繼續在那座危險的島上生活下去,所以帶著她跑了很多次,可惜你們也知道,我們每次逃跑都以失敗告終。”


    修的話如同囈語敲擊著我的耳膜,說到這裏他的語氣裏有種釋然之意,也許這番獨白快要到收尾的時候了。


    “莉茲和我同化了太多次,這樣下去她會完全脫離人類的生存狀態,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我們一族的她在近乎永生的同時得到的是永恆的孤獨,她不但不能像我們一樣和波長相合的人類接觸,更不能與存在形式近似的我們產生交流,為了她還能保有人類的形態,我進入她的身體封鎖了自己的意識波動……嗯,到此為止,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


    他話音未落,我的眼前竟緩緩顯出一個矮個子少年的輪廓,他的身體邊緣泛著柔和的光,仔細一看光的顏色是大海和天空才有的極致蔚藍。


    “再見了,熱心的勇者。”


    以這句話結尾,少年的輪廓碎裂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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