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榮大廈,9號實驗室。


    鍾科蜷縮在輪椅裏,仔細研讀著科研資料。


    “科科,鞏維嘉是誰?”


    袁重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還沒站定,先拋出了疑問。


    鍾科笑了笑,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說:


    “鞏維嘉不是人。”


    袁重擰開瓶蓋剛要喝,又放下瓶子,劍眉皺起。


    “不是人?”


    “鞏維嘉是一項技術。拉丁文grong-vjug的音譯。”


    “什麽意思?”


    “‘重覺’。”


    “聽不懂。”


    “佛教術語,”鍾科說:


    “通俗地說,就是‘奪舍’。”


    “懂了。”


    袁重點點頭,開始噸噸噸喝水。


    鍾科說:


    “呂文彬為了掩人耳目,化名‘鞏維嘉’計劃。


    “利用光相子技術,通過在死者腦中插入探針,激活其意識,登錄其身體,遠程操控其言行。


    “畢竟目前,在運動機能方麵,任何人造的機器人都比不上天然的人體。”


    袁重點點頭。


    “是的。不然火星墾荒就讓機器人去了,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秘密製造克隆人。”


    鍾科罕見地歎了口氣。


    “說實話,這家夥挺天才的。”


    袁重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他想了想,問:


    “鞏維嘉技術是不是有施法距離的限製?”


    鍾科望向他的目光不禁一滯。


    “施……法?”


    “不好意思,”袁重聳聳肩:


    “我玄幻小說看多了,總覺得‘奪舍’是種功法。


    “我想問的是,采用那個什麽光相子技術,控製者和被控製者是不是不能離得太遠?”


    “是的。”鍾科指著研究資料,說:


    “直線距離400~500米以內。”


    “控製時需要借助儀器嗎?”


    “這是最牛逼的地方。”鍾科眼睛閃閃發光:


    “不需要。控製者是通過腦部活動,也就是思想來發號施令的。


    “被控製者實際並不具有自主意識,它們依然是屍體,像電器通上了電源。”


    袁重咬咬牙。


    確認無誤。


    今晚呂文彬赴宴遲到,想必就是為了等高龍先潛入莊園外圍,否則就斷了控製。


    襲擊開始後,呂文彬從主宅後廳逃到後院,藏身於泳池邊的遮陽傘後。


    從頭到尾,高龍距離他都沒有超過四五百米。


    張誌那次更簡單,呂文彬隻需要藏身在醫院外麵,就可以完成對屍體的控製。


    至於甄娜所說的“激活”,應該就是把光相子探針插入死者的腦部。


    袁重前思後想,自己在安泰醫院兩度住院,甄娜隻出現過一次。


    那唯一的一次,就是自己入院的頭一天,張誌“詐屍”行刺的那天。


    想必,就是她在探望張誌時插入了探針。


    按照醫院的死亡記錄推算,那時張誌甚至都沒有完全失去生命體征!


    鍾科見袁重臉色越來越凝重,不禁問道:


    “張誌的事,是呂文彬幹的?”


    袁重點頭稱是。


    他們彼此生死之交,對鍾科沒什麽可隱瞞的。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鍾科聽完袁重的講述,問道:


    “揭露呂文彬,把他送進監獄。”


    “侮辱屍體罪嗎?”袁重苦笑:


    “根據我的了解,呂文彬頂多套上這個罪名,判個三年。”


    鍾科一臉敬佩:


    “重哥你對法律這麽熟嗎?”


    “當時為了給老爸申冤,自學了法律,後來又認識了個律師,”袁重眼前浮現出龔婕黑胖的麵貌:


    “知道他們的套路。總之,隔空操控屍體殺人是新科技,很難舉證。


    “不能一舉消滅呂文彬,反而打草驚蛇,讓他對我們有所防範。這麽做,不太明智。”


    “那怎麽辦?”鍾科一臉不平:


    “難道就讓那小子逍遙法外?”


    袁重從對方煙盒中抽出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緩緩吐出,望著眼前繚繞的青煙,說:


    “我得再想想。”


    他有個顧慮連鍾科都沒有說。


    甄娜現在是自己的二姐,因為被感情蒙蔽了雙眼,參與過張誌刺殺案,就是她親手激活了張誌。


    就算依靠法律手段能扳倒呂文彬,一起被扳倒的,還有甄娜。


    對她來說,落得這個下場,太不值了。


    “重哥,”鍾科突然說:


    “我有個辦法,能一舉消滅呂文彬。想不想聽聽?”


    “說說看。”


    袁重吸了口煙。


    “你戴上頭盔,直接跑去幹掉他。”


    “咳!”


    袁重被煙嗆到,半天說不出話來。


    鍾科嘿嘿傻笑。


    袁重緩過氣來,說:


    “你真當我是西裝暴徒啊?動不動就殺人?什麽餿主意……”


    鍾科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說。


    其實,鍾科提議之前,有那麽一瞬間,袁重腦海中掠過的是同一個念頭。


    但他知道,吳傳鋒一刻也沒有放鬆對自己的監視。


    表麵上看起來粗枝大葉,實則心細如發,眼睛裏容不得沙子。


    固執如吳傳鋒,要讓他相信自己不是西裝暴徒,光憑顏楚楚提供的不在場證明,絕對不夠。


    畢竟,自己騙吳傳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過,袁重並沒有騙鍾科。


    他的確不想變成一個枉法嗜殺的暴徒。


    殺死高龍,當時他沒有別的選擇,不想高龍和王澤興兩人中有一人逃脫應得的懲罰。


    從頭到尾,袁重苦心孤詣為老爸洗脫冤屈,所為者何?


    名聲。


    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


    老爸冤死,隻能任人抹黑。


    袁重不一樣,他還活著,有得選。


    “先不說這個了,”袁重掐滅煙頭,轉移了話題:


    “你是怎麽破解鞏維嘉的語言密信的?你找到呂文彬的‘字典’(密碼母本)了?”


    “嗯。”鍾科說:


    “其實字典沒那麽神秘。90%的母本都是出版物,哲學著作、小說、戲劇之類,甚至直接是一本字典。


    “隻要把大量的書籍內容往係統裏塞,塞,塞。讓它不斷試錯,破解密碼隻是時間問題。


    “我說過,短則三五天,長則三五年。我運氣好,幾個星期就破解成功了。”


    袁重頗感興趣。


    “呂文彬的‘字典’是什麽?”


    “《哈姆雷特》英文版劇本。”


    “莎士比亞呢,”袁重挑挑眉毛:


    “還挺文藝的呢。”


    鍾科說:


    “我覺得,呂文彬不是隨意挑選的母本。他這麽做,似乎有點特殊的用意。”


    “哦?怎麽講?”


    “《哈姆雷特》又名《王子複仇記》。”


    “王子……複仇……”


    袁重咂摸著字眼:


    “他是王子?向我複仇?”


    “媒體都說征榮集團是商業帝國。而這個商業帝國的打造者,不光你爸一個人。”


    袁重點了點頭:


    “還有呂征。如果呂文彬把自己老爸看成征榮的開國皇帝,倒也不算牽強。那複仇呢?


    “我記得哈姆雷特複仇的對象,好像是……他老爸的兄弟?”


    鍾科說:


    “你剛才不是說了嘛,今晚他利用‘鞏維嘉’操縱高龍,向老甄開槍,差點殺了老甄。”


    “這麽說來,呂文彬今晚想殺甄榮森,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也許計劃很多年了。”


    “很可能哦。”


    “可是,為什麽呢?”


    鍾科兩手一攤:


    “這就要靠你去查清了。”


    查。


    又查?


    袁重頓時感覺壓力山大。


    但不查又不行,如今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不查清真相,老爸和自己都有性命之虞。


    “唉呀,不管了,”袁重在一張空工作台上躺下:


    “呂總野心勃勃,賊心不死,就讓他來找我吧。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袁重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陷入了濃黑無夢的深眠之中。


    ……


    兩名刑偵將呂文彬送到他位於市中區的大平層,便即離去。


    呂文彬堅稱這裏的安保很好,沒人能傷害他。


    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看到警車尾燈消失在長街盡頭,他才換了套輕便的休閑裝,走進了電梯。


    午夜的迪廳裏,殯儀館的學徒小田坐在吧台邊。


    十幾杯烈酒下肚,他衝去衛生間吐了兩次,整個人暈頭轉向,爛泥一般。


    迴到吧台,他趴在台邊,又要了一杯。


    酒保笑嘻嘻將酒滑過台麵,小田正要握杯子,卻被一隻白皙的男人手掌奪過,將酒一飲而盡。


    “你……”


    小田發狠,看向來人,目光有所緩和。


    “是你。”


    來的是個中年男人,有點禿頂,一笑起來,滿臉的褶子。


    他便是小田今晚要等的人。


    此時,胃裏的酒精似乎都湧到小田的眼睛裏,熊熊燃燒起來。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中年男人,眼裏有三分期待,卻有七分的悔恨。


    “我師父是個好人……我不該幫你害他……嗚嗚……”


    小田捂著臉哭了起來。


    迪廳裏的音樂震耳欲聾,喝多了哭鼻子的男人見多不怪,沒人關注這一個。


    男人拍拍他肩膀,把麵前兩杯果汁中的一杯,推到他麵前。


    “年輕人,少喝點酒。”


    小田抬起頭,咬著牙說:


    “錢。”


    男人從懷裏掏出一個手包,扔到小田懷裏。


    小田做賊似的拉開拉鏈,看到紅彤彤的鈔票,眼淚和口水滴落進包裏。


    “說好的嘛,事成之後,付你一半。”


    男人說著,摟住了小田的肩膀。


    小田掙了一下,實在沒力,於是放棄了,端起果汁,咕嚕咕嚕喝下。


    “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答應你……”


    “真的嗎?”


    男人很感興趣似的,湊到小田耳邊,輕聲問道:


    “那你相信輪迴轉世嗎?”


    小田緩緩轉頭,看向男人。


    男人的身影忽然像是變得很遠,又忽然拉得很近,他說話的聲音如同滾滾天雷,將迪廳的勁爆舞曲都蓋過了。


    “如果你相信輪迴轉世,”男人趴在他肩頭,聲若洪鍾地說:


    “你馬上就可以重來了。”


    男人笑了。


    “拿了我的錢,轉頭就報警,你這種兩頭占便宜的家夥,有什麽麵目活在世上?”


    臉上的皺紋如千溝萬壑,猙獰而扭曲。


    小田尖叫起來。


    但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他忽然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


    下一秒,他丟失了視野,似乎身在浩瀚無垠的虛空。


    緊接著丟失的是體感,他開始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仿佛成為了虛空中的一縷遊魂。


    “霍!又倒了一個。”


    酒保笑嘻嘻地看著小田滑下座椅,倒在地上。


    他並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正在經曆生命中的最後十分鍾。


    在死前,小田將經曆長時間的窒息,不啻於被人強行捂住口鼻,活活悶死。


    而全身性的肌無力,將使他比一個新生嬰兒的反抗力更低。


    他剛喝下的那杯果汁,裏麵的石房蛤毒素(stx)摻量,足以放倒這整間酒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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