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麽說你表哥住的是十七間半的三進四合院?”


    下了公交車,哥幾個又走了老遠,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火山表哥給他寫信留的地址,隻不過信裏的堪比曹雪芹老家的四合院變成了不知道被分成了多少戶的大雜院。


    清朝雍正七年的《刑部致內務府移會》載,“京城崇文門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間半、家仆三對,給予曹寅之妻孀婦度命。”


    正是在這裏,青年時期的曹雪芹深入市井生活,也品嚐到生活的甘苦,這對於他思想的成長和創作的積累,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水山是個標準的“紅學”愛好者,一本線裝本《紅樓夢》在他下鄉期間被他翻得稀爛,對堪比老曹故居的四合院早就心馳已久,甚至還想著住進四合院會不會也突然來點什麽靈感,創作一篇大作啥的。


    夢想破滅的水山,恨不得掐死替表哥吹水的火山。


    火山:怪我咯?是我表哥不靠譜,又不是我不靠譜,我又沒說我在紫禁城邊上有套幾進的大宅子。


    李國慶:《紅樓夢》有啥好看的,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滸,男不看西遊,女不看紅樓。


    雖然李國慶不是個女的,但他兩輩子為人都不怎麽能看得下去紅樓夢,咬著牙跳著看到第六迴,“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紅樓的核心思想是批判萬惡的封建社會,可李國慶活生生把人家紅紅樓樓當成小皇叔看了。


    上火車之前,火山拍著胸脯說到了首都,住宿問題不用操心,包在他阿火身上,他有個姑父是國營大廠的八級木工,廠裏給他姑父分了一套好大的四合院。


    目前那套四合院就他表哥一個人住,有的是空閑房間。


    這他麽就是來多少人都住得下的私人四合院?


    “大媽,勞駕問一下,這裏是硬木家具廠家屬院嗎?”火山還是擠出一絲笑容,對著門內兩個閑聊的大媽問道。


    “沒錯,你們是什麽人?來我們院找誰?”其中一個銀發大媽一臉警惕地迴應道,頗有點後世朝陽群眾的風範。


    那一世李國慶還真來過幾次燕京,不過他進了京就找不到北,都說首都的建築、道路是正南正北,特好認,可他走哪都轉向,愣是認為午門是門朝東。


    午門之所以叫午門因為我國古代用十二地支表示方位,“子”是正北,“午”就是正南,所以故宮的南門叫“午門”。


    之所以要午時三刻推出午門斬首,是因為午時是中午的11點到1點之間,那麽午時三刻就是11點43分左右,也就是差不多中午十二點,這時候日頭最高,陽氣重,可以壓住犯人的陰氣。


    南門外正是麵向日頭的一麵,陽氣最盛的地方。


    當然了,有明一朝,哢嚓人是在西市,我大清是在菜市口,午門相當於是皇帝老兒的家門口了,怎麽可能會弄得血唿刺啦的膈應人呢,就算宮裏想賜死人,也就是三尺白綾一瓶鶴頂紅,不砍人的。


    至於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朝陽區還是哪個什麽區,他更是分不清了,不管了,戴紅袖箍的大媽都是朝陽群眾。


    “我找甄英俊,他是我表哥,我是他四姑家的表弟。”


    “哦,你們找小甄啊,他不在,現在應該去廠裏上班去了,得到下午六點才能下班。”


    “那我們可不可以去院裏等,外麵怪冷的。”


    “不行,我們院是區裏有名的治安模範大院,嚴禁閑雜人等隨便進出。”大媽拍拍胳膊上的紅袖箍,道:“我們老姊妹倆就是廠裏安排專門守門口的,一隻蒼蠅也休想未經批準進入我們院。”


    哥幾個還沒感受到首都人民的熱情與溫暖,就要流落街頭了?


    必須不能夠啊。


    “逃荒”四人組拎著大包小包,在附近隨便找了個國營招待所住下了,得虧來之前開了一堆空白介紹信,要不然他們沒準真要睡大首都寬闊的馬路了。


    這年頭沒有攝像頭,不核驗身份證,住國營招待所沒有介紹信可不行,不但要看介紹信,招待所的服務員還對他們好一頓盤問,來首都幹什麽啊,要待多長時間啊……防他們跟防敵特差不多。


    最不能讓李國慶容忍的就是,招待所客房門上開有玻璃小窗,跟他爹醫院的住院病房似的,方便服務員或者公安人員隨時可以“窺視”旅客,防止旅客在房裏搞什麽不好的事情。


    上樓之前,服務員還特意吩咐了,門上的玻璃小窗不得遮蓋,故意遮蓋號牌的,要扣9分,並罰款200元。


    額,又串戲了。


    反正就是哪怕你在裏麵光著屁股果睡,人家也有監督你的權利。


    “這麽不銀性化?”


    李國慶一個勁碎碎念。


    “這有什麽。”


    跟李國慶同房的水山不以為意,說:“前幾年我有一次去魔都探親,住在外灘附近的一個國營小旅館裏,那天傍晚從6點公安就開始檢查介紹信,查到夜裏12點已經查了10遍了。”


    “這麽誇張?”


    “就是這麽誇張,後來給我查煩了,我幹脆把房門敞開,將介紹信蓋在臉上,公安再次進來查介紹信的時候,他自己都笑了。”


    “哎,沒有介紹信,真是寸步難行啊。”


    “這兩年已經好多了,擱前幾年,就連你外出要飯,都得去生產隊開介紹信,當然了,公派要飯的介紹信,大隊一般是不給開的。”


    “沒錯沒錯。”跑他們屋過來倒開水喝的木山,插嘴道:“我見過最奇葩的介紹信就是討飯的,上麵寫著,茲有我大隊王老漢到你處討飯,多給幹的、少給稀的。此致革命的敬禮。”


    臥槽,黑色幽默啊,星爺“奉旨乞討”內地版?


    “哎,城裏好是好,可是也不自在啊,旅社服務員能查你的介紹信,公安會查你的介紹信,就連街道的治保主任都能隨便闖進你家裏查你的介紹信,還是鄉下好,窮是窮了點,但是沒人查你介紹信啊。”


    “那你他麽現在迴鄉下去吧。”李國慶最看不慣水山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山望著那山高的臭德行。


    “迴去?傻子才迴去呢,隻要不讓我幹農活,渾身上下都給我貼滿介紹信,我也沒意見。”


    哥兒幾個在客房裏簡單洗漱洗漱,躺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就到了飯點了,勾肩搭背下樓去覓食。


    吃飯也沒別的選擇,隻能去不好吃服務員態度還惡劣的國營飯店,私人飯館出現還得等兩年。


    燕京第一家個體餐館直到1980年9月16日才拿到手寫的臨時營業執照。又過了一個多月的11月1日,《促進個體工商戶發展條例》正式施行,私營餐館“轉正”才有了政策依據。


    當天下午,在東城區政務服務中心,餐館老板從市場監管總局黨組成員、蒲副局長手中,接過《條例》實施後全國首張直接變更經營者的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


    看著國營飯店裏懟顧客的女服務員,李國慶尋思著:咱們不能隻當曆史的見證者,也得當參與者,甚至創造者,要不咱也當當全國第一個個體餐館老板?


    哎,要幹的事情太多,忙都忙不過來了,到時候再說吧。


    塗老板不在,今天買單的是五行兄弟裏麵第二富的火山同誌,不宰他宰誰,誰讓他沒把住宿給安排明白呢。


    當火山點的餐食被服務員端上來,李國慶差點沒吐了:“火山啊火山,你他爹還真是個勇士。”


    豆汁,炒肝,鹵煮,老燕京三大黑暗料理算是讓他給湊齊了。


    有點酸、有點餿、一股子泔水味的豆汁,黏糊糊、又腥又膩的炒肝,冒著屎味的鹵煮大腸,愛的人是真愛。


    不過李國慶是十動然拒。


    “快吃,快吃,這三樣可是最有老燕京特色的吃食了,別的地兒可吃不到這麽正宗的。”吃得滿頭大汗的火山還不忘安利道。


    “正宗你妹。”把桌上一盤鹹菜當主食的李國慶都無力吐槽火山那廝了:“老子肚裏還存著一泡正宗彰德府的翔,要不要老子大發善心、忍痛割愛,貢獻出來給你的鹵煮加點佐料?”


    再看看吃得一腦門子官司的水木二人,李國慶嚴重表示自己的嗅覺還是正常的,也就火山那個重口味的家夥喜歡吃屎。


    妹的,怎麽吃完飯,感覺更餓了,難道鹹菜也有開胃的效果?開胃小鹹菜的說法就是這麽來的?


    李國慶也不想吃鹹菜啊,可是桌上除了鹹菜,就沒有他能吃得下去的東西。


    說好的慶慶大肉包呢?全全烤鴨呢?東東銅鍋涮肉呢?


    火老四啊,火老四,明明有那麽多好吃的,你他爹居然帶老子吃屎,老子是掘了你家祖墳了還是把你那沒斷奶的妹扔井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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