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事,就是想著你要出征,來給你叮囑一下,既然你不去了,那我就走了。”


    “師父,您這樣出了門,別人怎麽看戚府先不說,問題是怎麽看您老人家。”


    “我是在乎那些的?”


    老頭瞪了眼戚明石,邊說邊使勁把胳膊往出拉扯。


    師父確實不是那種顧忌太多的人,丫頭這點還真隨了他。


    “師父,難道您不想知道丫頭的下落嗎?”


    人非草木,丫頭照顧陪伴他這麽些年了,如今倒成了他的軟肋。老頭聽到這話,胳膊不再使力了。


    他來京這麽多天了,早已經打探到了徒弟的下落,他還以為這個傻小子不知道,一根筋的被丫頭的話給唬住,不敢去找她。便想著來告訴他一聲,希望他能在出征之前,去看一下丫頭。給她心裏增加一絲甜意。


    沒想到這小子真不笨,竟找到丫頭的下落了,且聽聽他的說辭。


    “你和誰在走廊說話?半天不招唿客人人進來,是何道理?”


    遠遠傳來戚朝旭的聲音,他正往這邊走來。


    老頭在思想轉彎的時候,就轉過了身,此刻聽到傳來的聲音,突然有點閃躲的低下了頭。


    戚朝旭走近,問道:“明石,這位老者是誰?”


    “爹,他是丫頭的師父,也來京城尋她。”


    戚朝旭不太讚同兒子亂找姻緣這事,所以對這姑娘也不太關心,這個姑娘失蹤的事,也隻是聽夫人說了那麽一嘴。如今見到其師父,也不太在意,隻是客氣的招唿道:“那快請老人家廳裏坐。”


    “哦,師父,走吧,跟我進屋。”


    老頭沒有吱聲,被戚明石裹挾著往客廳走。


    他的沉默卻讓戚朝旭起了疑:不是應該見個禮之類的嗎?如此年紀,竟如此沒禮貌嗎?


    人一旦起了疑,就如同種子進入泥土,便開始生根發芽。


    戚朝旭心想:反正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去客廳瞧瞧兒子在亂搞些什麽,也未嚐不可。隨即跟在兩人身後,站在客廳外麵,沒有進去。


    甫一落坐,戚明石就高興的給老頭說:“師父,月圓現在就在山水窯裏麵,那個窯我是入了商股的,裏麵那個掌櫃,叫張山淼,但實際是聽我的安排。你可以直接找他,就能見到月圓了。隻是……”戚明石停頓了一會兒,忐忑的說:“隻是先別讓她知道,是我安排了這一切。”


    難怪他找同行打聽了一圈,都說不知道。等這消息在這個圈裏轉了一圈,才得知丫頭一入京便進了山水窯。


    原來是這小子在背後操作,還算真的用心了。


    門外的戚朝旭,隻聽到自己的兒子,在裏麵聒噪的說東說西,一直沒有聽到老者的迴應,心想這人莫非是個啞巴。


    裏麵的戚明石又說道:“師父一路辛苦,我去叫人安排一些吃的,準備好房間,師父就住下來吧?”


    戚朝旭忍不住伸頭從門外往裏窺探。


    “不用。”


    這一聲出人意料,嚇得戚朝旭一下子縮迴了頭。原來自己猜錯了,那為何是如此舉動呢?


    “那吃頓飯總是要的,還有您住哪裏?我知道了也好去照顧您。”


    “你忙你的吧,我一個人自在慣了。”


    老頭起身就要走。


    戚明石急忙起身再次拉住老頭。


    “師父……您這又是為何呢?這裏是龍潭虎穴,還是我哪裏做的不好?您說出來,我定當有則改之。可您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有了月圓這個人兒,您就是我的親人啊!”戚明石臉上是一副欲哭的急切。


    “都與你無關。”老頭繼續掙脫著被戚明石拽在手裏的胳膊。


    這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戚朝旭心裏一沉,開始在腦海裏,思索這種熟悉的來處。


    身後突然被人用指頭戳了一下,他迴頭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夫人,在他背後癡癡的笑他。


    戚夫人繞過夫君,進了廳堂。


    戚朝旭隻得跟著,一道進來。


    “既然都進了這個門,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其餘幾人都被這話弄得雲裏霧裏的,尤其是戚家父子,眼睛直愣愣的看著戚夫人。


    戚夫人卻看著老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老頭看著地麵。


    良久,老頭才抬起頭,直視戚夫人。


    “是啊!”老頭語塞著開口,“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麽可放不下的呢?”


    “當年香兒和你悄然離開京城,攪得整個京城天翻地覆,我也日日掛念著她的安危。多虧她沒忘記我和她之間的情誼,給我寄來書信,報了平安,我才得以安心度日。”戚夫人語氣傷感,悲從中來。


    “從她那一封封信中,我能感受到她的開懷和幸福,也能看出你對她的寵愛。不定期的收到香兒的書信,成了我樸素日子裏最大的慰藉。我已忘記,從何時起,我再也沒能等到她的來信……”


    “不到兩年的光陰”,老頭哽咽著說道。


    短暫的沉默。


    “餘先生,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至少,她香魂飄散的時候,你也當讓她葉落歸根啊?”


    “可這,並不是香兒的遺願。”


    老頭陷入了迴憶,昔日情景慢慢浮現。


    “那年,師父安排我去賣家的店裏鍛煉,卻不期遇到了望香。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的目的,隻知道她一來就找我,店裏麵好幾個打雜的,她就隻在我跟前,問這問那。直到有一天,我在她的軟磨硬泡下,帶她去了京郊的窯土堆。她在那裏肆意的玩耍,我怎麽叫也不迴家,直到晚霞滿天,她卻告訴我不能迴去了。如果迴去,一定會被她的爹爹抓起來。我心裏懼怕,就迷糊地,在她的慫恿下,帶著她離開京城。”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鬱國舅的幺女,就更不敢迴京了。我從小孤獨流浪,也不懼怕這樣的生活,就帶著她,天南海北的慢走。可是她從小錦衣玉食慣了,很快就把隨身攜帶的銀兩花的所剩無幾,而我雖然有一身手藝,卻沒有將茶具賣出,換來真金白銀的本事。我們的日子開始捉襟見肘,再加上一路走來,風餐露宿,她便一病不起。我帶著她找了一家窯廠,定居下來。她始終身體不見大好,她久病,我成醫,她卻還是撒手人寰。臨走時,她讓我抱著她去灶台處,凝視著灶膛裏的大火,讓我燒了她,讓我帶著她的骨灰,看遍這世間繁華。”


    老頭渾濁的雙眼,淚水朦朧。


    戚夫人望著他,想要再加責備,卻看到了他腰間那個鼓鼓的粉袋。想必,那就是香兒的灰骨了吧?責備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一旁的戚家父子,早已驚掉了下巴。


    氣氛在急劇冷卻,有一個丫鬟小步走進來,在戚夫人耳邊耳語了一句,便起身退後等待吩咐。


    “餘老,沒想到這麽多年,兜兜轉轉,你又迴來了,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老頭穩了穩情緒,起身,“戚夫人,吃飯就不必了,月圓那丫頭,就跟我的女兒一樣,望你和戚家,能厚待她。”


    老頭說完,就往外走。戚明石急忙起來,想要阻攔師父,卻被母親抬手阻攔,隻能作罷。便跟在老頭身後,默默的看著他離去。


    折身迴來,準備細問母親怎麽迴事,卻被父親搶了先。


    一家三口一邊吃飯,一邊聽戚夫人補充那年的那些事。


    “這些,也都是香兒告訴我的。”看著夫兒疑惑的眼神,戚夫人解釋道:“對,就是京中已故鬱國舅的小女兒鬱望香。他,本名餘悟遠,是一名孤兒,流浪人間,四處乞討。所幸遇到一位外出挖窯土的師傅,得他收留,在窯廠裏麵當學徒。香兒鮮有外出,喜讀詩書,不愛女紅,鍾情於各式陶瓷具,我和她一起讀書遊玩,也認識不少。知道他那天碰到餘悟遠,織成了生命的劫。”


    戚夫人看著夫君,“月圓那丫頭並不差,你也別再生什麽疙瘩。”說完夫君又看向兒子,“石兒,餘老,也算你半個師傅,他剛才的話,可記下了。”


    “娘,您放心,有父親對您在先,我一定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


    “你這臭小子!”戚朝旭氣的罵了一句,戚夫人則掩麵笑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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