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照拗著,也不想搭理他,閉眼裝沒看到。


    這一僵持,就是一個小時。


    跟他比耐性,隻有慘輸的分。


    「趙之寒,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她憋不住了。


    確定她沒要他離開的意思,他這才緩步上前。「有。」


    她警告他:「舅舅應該有告訴你,我現在不能生氣。」如果他要說的,是會讓人動氣的話,她不保證會不會直接拿點滴砸他。


    他表情有些為難,不確定這話題會不會讓她動怒。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說了。這件事,一定得談清楚,愈早愈好。


    「你真的確定嗎?」他頓了頓,把話點得更明。「我母親患有精神病,我身上有家族遺傳的病史,這很有可能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就算這樣,你還是堅持要留下『他』嗎?」


    「如果你打從心底認定自己不可能生下健全的孩子,為什麽不幹脆去結紮?」她還是不小心被他氣到。


    「我有。」迴視她一臉的錯愕,他平穩而堅定地道:「我一成年就做了結紮手術。」


    鐵了心不要孩子,不去禍害任何一個女人。


    這訊息太驚人,砸得她措手不及,張口、閉口了半天,隻擠得出雜亂而無章的斷句:「但……可是……我、我……怎麽會……我沒有……這真的是你……」


    「我知道是我的,我沒有懷疑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事,若心裏曾有一絲質疑,就不會跟她說這麽多。「就算結紮也不能百分之百避孕,也許千分之一、或千分之二的機率吧,總之它就是發生了。」


    昨晚看到她留下來的驗孕棒,他查了一晚的資料、也反覆想了一晚,就算是千分之一的可能性,還是讓他遇到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就那麽想來當他的小孩嗎?


    那樣的想法,讓他心房扭絞,既酸又痛。


    「既然你都知道,還是忍心不要『他』?這可能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了!你也被否定、被拒絕過,你知道那種不被接納的痛苦,你也要這對待你的孩子嗎?」


    趙之寒心房一悸,不覺探手撫向她肚腹。


    對不起,我不是要推開你,我隻是怕……


    怕孩子不懂,覺得被拋棄,他不由自主地傾身頰畔輕貼她腹間,一遍、一遍地無聲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不被愛的孩子有多痛,他真的知道。


    她輕輕撫過他的發,指掌流泄無盡溫柔。「你都願意相信我、相信千分之一的機率,為什麽不能相信『他』?『他』那麽努力來到你身邊,不會舍得讓你為『他』擔心難過。」多數人一輩子都遇不到的事,卻讓他們上了,或許是孩子知道他有多孤單,說什麽都要來陪伴他,當他的小太陽,為他荒涼生命照亮一束暖暖微光。


    「是嗎……」他從未往這角度想過,她的世界太溫暖美好,可是——


    他坐起身,看著她的眼睛,沉肅地告訴她:「我問過我的精神科醫師,他說青少年到三十五歲這段期間,發病率最高。我身上有這樣的遺傳基因,發病機率比般人高出四十倍之多。」所以,他曾經對呂豐年說的那句——「我就是個神經病,現在不是,早晚也會是。」


    那不是隨口說說,是真的這麽覺得。


    「也可能永遠不會啊,以後的事誰知道?等你活到八十歲,再迴頭看今天的杞人憂天,一定會覺得很好笑。」


    「或許。」思緒被她勾勒的畫麵牽著走,不覺莞爾。


    他也希望如此,如同舅舅說的,人生也許不會那麽糟,但上天從來不曾這般眷顧他。


    現在的他還能照顧她,可是以後呢?


    「如果哪一天,我病發了,孩子又不正常,你怎麽辦?」她一個人,怎麽辦?他不想誤了她一生。


    「不怎麽辦,走一步是一步啊。我也有家族遺傳的病史,但我不必每天活在恐懼中,擔心病發,反而讓自己活著的每一分一秒都不快樂。」


    啊,對了,她的父親,她的弟弟……


    她曾經走過對一般人而言,無比折磨又煎熬的一段歲月,但她熬過來了。


    這不是漂亮話,他知道她真的可以,她有尋常女子沒有的堅韌與毅力,這壓不垮她。


    他舒開眉頭,釋然沉沉壓在心口的巨石。


    就算有一天他不在了、孩子有問題,她一個人也有能耐應對、並且讓自己過得好,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她擔得起自己人生的成敗。


    他點頭。「好,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們就把『他』留下來。我無法保證永遠,但我能向你保證,隻要我還有能力的一天,我就保『他』一天安穩。」


    江晚照微微一笑。「好。」


    她比誰都清楚,這句承諾的重量。他曾說要保她,是什麽樣的保法,沒人比她更懂,一旦說出口,就不會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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