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這樣的女子,難怪杜家會放心讓她嫁入政敵的府中。不過,他一點都不擔心,相比他對杜青墨的遷怒,他的娘親才是真正對杜家厭惡乃至憎恨的人。要折磨杜青墨,他有的是法子。


    若說重生之前的杜青墨對蒼家的老老少少都保有尊敬和恭順,那麽重生之後的杜青墨對蒼家所有的人隻留下海一樣深的怨恨,其中,蒼嶙山自然是排第一,那麽蒼夫人則為第二了。


    不過,緩過神的杜青墨已經收拾起了初初重生醒來後的緊張和恐懼,她最強烈的恨意在再一次麵對蒼嶙山的時候爆發了大半,剩下的則是麵對現實的沉默。她知道,自己剛剛的不管不顧已經讓蒼嶙山對自己有了防備,不過,就算再醒來一次,她也無法冷靜地麵對殘害自己的仇人,別說與蒼嶙山如常地說話,就是看到他一片衣角,她都恨不得撕裂了它。


    「少爺,少夫人來了。」


    杜青墨鬆了鬆自己的手指,把掌心的潮汗都抹在巾帕上。臉上繼續掛著怯怯的、柔弱的神情,走三步退一步地跟在蒼嶙山的身後邁入了主院。


    主位上的蒼老爺和蒼夫人早已等候多時,如記憶中一樣,蒼夫人為第一次見杜青墨就下足了工夫。


    高高的門檻,分列兩行的丫鬟們一字排開,各種嬌態、各種美色呈現在新進門的媳婦麵前,無端地會給人一種壓力。


    那時候,心思單純又從小隻被教導以夫為天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丫鬟裏麵有多少明裏暗裏嘲笑過她,又有多少陰裏陽裏給她下過絆子。她以為丫鬟隻是家仆,應當都是為了府裏的主子好,從來沒有想過她們都一心在看著她的笑話。


    百年書香世家教育出來的姑娘家,自然從來學的都是賢良淑德、與人為善,她以為夫家如自己的娘家一樣,都懂得禮義廉恥、明白是非對錯。她的端莊大度,成了她們背地裏嘲笑她木訥愚笨的理由;她的賢良淑德,成了她們在夫人麵前挑剔她軟弱無知的藉口。


    什麽樣的主子就能夠養出什麽樣的仆人,蒼家的夫人在世家大族的女眷中,那可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潑辣女,最是強勢、最是蠻橫之人。


    現在,這位蒼夫人就端坐在主位上,她的身後掛著一幅金光閃耀的金鳳朝陽古畫。古板而嚴厲的神色在那暗紅錦繡的衣裳襯托下越發顯得陰沉。


    這位夫人如那時候一樣,見到杜青墨的第一句話就是諷刺,「杜家教出來的好女兒,睡得日上三竿了才記起給公公、婆婆請安,架子也太大了。再慢來半個時辰,就該我們老夫妻給新媳婦去奉茶了,你說是不是。」


    杜青墨當年是怎麽應對的來著,她根本就不用仔細地想,因為那一次婆婆的下馬威太盛大,印象太深刻,導致她一直記憶猶新。是了,她當時謹記父母的尊老家訓,認為婆婆說的任何話都是對的,身為媳婦隻能聽著,有委屈也必須受著,所以,婆婆那話幾乎讓她羞憤,當即就下跪道歉。


    那一跪就足足跪了一整日,來來往往請示雜事的仆從們在第一日就明白了這個媳婦在蒼家的地位。


    蒼嶙山自然是不會替她求情,善忍、溫柔、恬靜的她沒有得到蒼嶙山一個憐惜的眼神,更加別說替新婦向蒼夫人求一句情。


    杜青墨心裏冷笑,麵上卻是白了白,整個人簌簌發抖,一雙眼既驚詫又害怕地望向蒼夫人,微微抬起的頸脖上扯出一個脆弱的弧度,露出一圈青紫的掐痕來,杜青墨咬著唇瓣道:「婆婆也……也想要我死嗎?」


    周圍有人在抽氣。


    主位上的兩位老人一愣,蒼夫人大喝:「你胡說什麽!」


    杜青墨似乎驚嚇一般往後倒退了兩步,一雙眼布滿了淚水,喃喃道:「好可怕……範嫂子、範嫂子……」她轉身就要跑出去。


    蒼嶙山已經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幹什麽,跑來跑去沒點規矩。」


    杜青墨眼淚滾了下來,揮手大叫:「不要,我不想死。範嫂子,救命,他,夫君他又要掐死我,我害怕……」


    本來準備看好戲的眾人都一愣,一時難以接受地看著杜青墨一邊掙紮、一邊大哭的話語,再瞄向她脖子間的青痕印記,有心思快的已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嶙山,怎麽迴事?」一旁的蒼老爺出聲,顯然也發覺了杜青墨的失態,這種失態與他聽聞中杜家女兒的評價有太大的出入,而兒子的怒氣還有她脖子上的掐痕也顯示著昨夜的洞房花燭夜並不那麽愉快。


    杜青墨似乎這才發現這裏還有一位老人,她猛地掙脫蒼嶙山的控製,衝到蒼老爺的身後,揪著他的衣袖,怯怯地叫:「爹,救救我。」


    屋裏的人再一次震住了。


    蒼嶙山臉色頓時僵硬,還要去抓她,「你幹什麽,給我滾出來。」


    「嶙山。」蒼老爺止住了蒼嶙山的動作,轉身看向杜青墨,「老夫是你的公公,不是你的爹。」


    杜青墨已經慌了神色,隻抓緊了蒼老爺的衣袖,悶著腦袋喊爹。那樣子十足的女兒家尋找爹庇護的柔弱姿態,讓蒼老爺恍惚了一瞬,笑道:「好、好,兒媳婦也是半個女兒。乖女兒,還不快來給爹爹敬茶。」


    杜青墨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向蒼老爺,對方的山羊胡須、額間不經意露出的溝壑,還有那嚴厲中緩過的溫柔都與她的親爹有些類似。她站直了身子,張了張嘴,又喚了聲:「爹。」


    蒼老爺欸了聲,眼神示意一旁的婆子鋪上跪墊,又有伶俐的丫鬟端上茶盞立在旁邊。


    蒼夫人還準備說什麽,在見到蒼老爺那一眼後也冷哼了聲。就算如此,等到喝媳婦的茶時,蒼夫人還是讓杜青墨跪了好一會兒,才端起茶碗做了做樣子就摔在了一邊,冷冷地說了一句:「我們蒼家可不是你們杜家。蒼家老爺最大,嶙山第二,你得把我們這一家子都伺候好了,才輪到操心你自己,聽明白了嗎。」


    杜青墨低著頭冷笑,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蒼夫人下了決心地要製了她,不由得又厲聲了幾分,突地拍桌子,「你們杜家難道沒教你婆婆問話要如何迴答嗎!」


    杜青墨抖著肩膀,彷佛已經被這婆婆嚇得說不出話來。


    屋裏一時之間彌漫著沉悶的氣壓,在兩排烏壓壓的人頭擠壓下越發壓抑,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把唿吸捏得極細極細。大敞開的廳門外,爬上樹頭的陽光把門前大片的平地給曬得亮光光,刺目得讓人看都不敢看一眼。


    噗的一聲,一道陌生的男子輕笑突兀地在屋子裏響起,所有人心口頓時一鬆,不自覺地緩緩唿出一口氣。


    杜青墨抬頭,與眾人一樣搜索著發聲之人。


    「夫人,您老總是刀子嘴,看看把這新人嚇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是欺負新婦的惡婆婆。」


    這話一出,蒼夫人頓時就要跳了起來,蒼老爺倒是端著茶碗笑嗬嗬,對背著大門的男子笑道:「就你知曉夫人的真心。」


    「這是自然。」那人雙手環胸,慢悠悠地從陰暗中踱了出來。


    蒼嶙山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蕭兄。你什麽時候到的?」


    那人對蒼嶙山拱了拱手,「也沒多久,就方才才落了馬。這不,急急忙忙地就跑來拜見老爺、夫人了,順道來見見你。」


    蒼嶙山大笑,「你來得倒是時候。」


    那人立即從身後掏出一壺酒來,「欸,我這不是不知道你要成親嗎。好在最近得了一壺好酒,算作賀禮,你就勉為其難地收了吧。」說著,歪著身子看向跪著的杜青墨,「這位看樣子是弟媳了?」


    蒼嶙山麵上閃過一絲不悅,假意扶起杜青墨,實則抓著她手臂的五指都透出猙獰。在自家人麵前丟臉倒是無所謂,在外人麵前,蒼嶙山可不想落人把柄,「正是。青墨來見見我的結拜義兄蕭無慎。」


    杜青墨忍痛地鎖著眉,身不由己地彎身對蕭無慎福了福。


    心裏暗暗迴憶了一番這人的來曆,可想來想去,記憶中蕭無慎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她隻見過對方幾麵,每一次都是遠遠瞧見過,知曉他是與蒼嶙山的關係極好的義兄,是個浪蕩江湖的遊俠,無拘無束,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肯定的是,重生之前的新婚一年內,她都沒有見過這名男子,果然這一世還是有些不同嗎。


    蒼家人似乎對蕭無慎有些忌憚,就連蒼夫人在被人這麽似真似假的誤會下也不得不強壓下火氣應對。一場下馬威的好戲,一開始就被杜青墨給誤導,蒼老爺插科打諢,還有從天而降的蕭無慎給弄得支離破碎。


    再想想上輩子的淒慘,杜青墨這一世的第二關過得平平穩穩,穩當得出乎她意料之外。


    不過,身為新婦,她一沒有收到公公、婆婆的紅包,二沒有接管蒼家的家事這等小事,她也自然而然地忘記了。對於她而言,蒼家不是她的家,蒼家的人過得好不好、順不順也跟她沒關係。


    上輩子的管家經曆,受過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她保不定會直接把蒼家的家底給挖空,活活餓死他們。更何況管理蒼家也不是什麽可以炫耀的事情,那幾乎是她那五年之中每日每夜痛苦的根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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