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杜青墨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下意識抱緊了雙臂,似乎還可以感覺到火焰燃燒在身上炙熱的感觸。太多的怨、太多的恨都在那一把火點燃身軀的時候給爆發到了極致,她血紅的眼眸裏還殘留著那個男子的身影。


    恨啊!她咬緊了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顯得格外的滲人。


    半晌,屋裏又恢複了寧靜,似乎那隨著恨意而散發的森冷氣息都消散了一般。


    一縷穿透最幽深黑暗的光線從窗欞的縫隙鑽入了房間,把那黑得如幕布的紗幔掀開了,映照出一點真實的影子。


    杜青墨眨了眨眼,這才後知後覺地摸著肌膚,沒有火舌舔舐的刺刺痛感,也沒有地獄業火烹烤著骨頭,除了入目的紅色依舊,這裏已經不再是火海。她坐了起來,身上的薄被緩緩滑落,露出赤裸的肩胛和胸膛,胸前兩處麻麻的痛,像是被針紮過一般,仔細看去除了胸膛,連手臂,甚至雙腿內側都是一片青紫紅印,有些甚至像是被咬過的痕跡。


    這是她自己的身子,她很明白。可是這些痕跡……


    她滑到床榻邊沿,隻是這麽動作一會兒,渾身就軟綿無力,雙腿之間更是由內至外的酸脹麻痛,這種狀態她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眼眸不自覺地張大,她掀被錯開身子,果然被單上點著潔白的繡帕,上麵點點猩紅說明昨夜她經曆過了什麽,那塊象徵著貞操的帕子是女子洞房花燭之夜必有之物。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在何處,甚至於,她已經明白了身處的年月。


    五年前,這是她身死之時的五年前,是……她初初嫁入蒼家的第二日,昨夜,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死死揪住被褥,茫然地環視著滿屋子的紅色喜字,紅色燃盡的蠟燭,還有紅紗、紅被、紅彤彤的紅棗,還有被撕裂在地成了碎片的大紅喜服。


    淚,無聲地流下。


    本以為葬身火海,結果卻活了,不是活在初生之時,也不是出嫁之前,而是經曆了那個男人欺辱折磨洞房後的第一日。


    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隻是揪著那被褥的手指狠狠地扭動著,修得精美的指甲經受不住主人的自殘折斷了,細細的血絲侵染在褥子上,點紅了那喜氣洋洋的鴛鴦的眼,如地獄燃燒的紅蓮,奪目而懾人。


    沐浴後,一身掛著水珠,袒胸露背的蒼嶙山走入寢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自己新婚妻子無聲哭泣的臉。他挑剔地皺了皺眉頭,大步上前一把抵起她的下頷,無視她眼中的驚愕,冷冰冰地調笑道:「怎麽,嫁給我還委屈你了。」


    杜青墨不可置信地瞪視著他,本來就緊緊捏住的手指更加扭曲了,彷佛隨時都會折斷一般。


    蒼嶙山稍微用力,看著杜青墨被動地高揚起頭,下頷嬌嫩的肌膚發著紅,可那雙眼還是固執的,明擺著醒悟過來的巨大恨意迴視著他。


    有意思。他忍不住再將她的下頷扳開了些,露出唇間無意識露出的香舌。昨夜,他不但狠狠地侵占了她的唇舌,還像懲罰最不聽話的士兵一樣,占有了她的身子。可是,夜晚這個無論他如何折磨、如何掐揉都悶不吭聲的文官的女兒,居然在一夜之後對他露出赤裸裸的憎恨。


    外間不是傳言杜家的女子最是溫柔婉約、隱忍大方的嗎,還是說杜家女子的隱忍都在床榻上,到了日間,就成了愛恨分明的小貓?


    他的指腹摩擦著她的眼角,依然是玩世不恭的強霸狠氣,「你的眼神不錯,像個剛剛入營的新兵,膽大無畏,不知天高地厚,讓人忍不住想要摧毀你的身子,踐踏你的自尊,將你的頭顱低低地踩在腳底,哈哈哈。」


    杜青墨渾身都顫抖了起來,突地揚手就準備給他一個耳光。


    可惜,一個文官的女兒再犀利的動作,在蒼嶙山這種武將的眼中比烏龜還要慢、比蝸牛還要無力。在她的手拍到他的臉頰之前,蒼嶙山已經掐住了她的咽喉壓在了床榻上,杜青墨的後腦撞上了床柱,再被拖迴被單上,一陣頭昏眼花。


    蒼嶙山五指用力,看到這弱女子小小的掙紮,臉頰因為唿入的氣息逐漸減少而泛著紅。他低下頭,在她唇邊殘忍地笑道:「要記住,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別妄想反抗我。不準質疑我、不準監視我,更加別想背叛我。在蒼家,別妄想惹是生非,我這個武人可聽不懂你們文官口裏的是非對錯,在這裏,我就是主宰,就算死,你也必須死在我的手裏。」


    杜青墨嗬嗬冷笑,那神色就如同煉獄裏麵爬出的惡鬼,「我知道你可以殺了我一次,自然可以殺我第二次。我不怕你。」她說這話的時候,渾身似乎燃燒著修羅界的火焰,任何人都可以聽出話中的真假。


    蒼嶙山一口咬破了她的唇角,「怎麽,昨夜的欲仙欲死讓你印象這麽深刻嗎,放心,在沒有把你玩破爛之前,我不會輕易讓你解脫。」


    這個男人,他居然以為她是那種享受魚水之歡的下賤女子,他以為所有的女子都該如同他真心所愛的紅顏知己那般,心甘情願地敞開身子躺在他的身下淫亂地承歡嗎。她是杜青墨,是書香世家杜家的獨女,不是他心心念念,流落紅塵的苦命女子桑依依!


    怒到極致、恨到刻骨的時候,杜青墨反而放鬆了下來,她輕笑,「懦夫,你以為折磨我,你就可以向桑依依贖罪了嗎,你甚至不敢娶她,隻能聽從父母之命娶了仇敵的女兒。」


    蒼嶙山一怔,再一次逼近她,咬牙切齒地問:「你知道了什麽?」


    杜青墨笑著,「我什麽都知道。你害怕我的父親,你渴望權勢,你也舍不得桑依依。對了,你還恨我,恨我的家族那奇怪的規矩,逼得你無法娶自己喜愛的女人。」


    她勉力撐起身子,貼近他的臉,聲如鴻毛輕撫著他的心弦,「你把你的懦弱、你的無能、你的膽怯都化成武力加諸在我一個弱女子的身上,折磨了我,會讓你覺得自己是強大的、是攻無不克的、是隨心所欲的……」


    脖子猛地一緊,蒼嶙山雙手用力,死死地掐住了她。


    這個女人該死!殺了她,殺了她自己就解脫了。


    杜青墨在笑,她的笑和她的哭一樣無聲無息,如同晴空下突然飄來的一大片烏雲,沉甸甸、烏壓壓地壓在人的頭頂,讓他喘不過氣來。


    「啊!」一聲尖叫,劃破了孟府的平靜。


    「姑……少夫人!少爺,您放開少夫人。救命啊,快來人啊。」一迭聲的大喊大叫。


    終於,無數的人衝進了紅色的喜房,這些人臉上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收攏就被驚訝和恐懼給占據,有力氣大的媳婦、婆子已經來拉扯蒼嶙山的手臂。


    一盞茶之後,杜青墨劇烈地咳嗽著,半死不活地趴在了床沿。


    蒼嶙山氣得麵紅耳赤,無處發泄,一揮膀子揮向了桌子。無數的紅棗、花生、糖果紛紛掉落滾在地上,如心口無數的傷。


    一個媳婦不停地給杜青墨順氣,又讓她喝了茶水,這才拿過褻衣給她穿上。屋裏除了蒼嶙山,其他的都是女子,皆看到杜青墨一身的傷痕,女方陪嫁過來的丫鬟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紛紛怒視著蒼嶙山,而男方安排的婆子們也都偏過頭,不忍再看。


    杜青墨哭得梨花帶雨,哪裏還有方才強硬尖銳的神色,依靠在媳婦的懷裏,「範嫂子,我好疼。」一聲聲的哭,像極了小時候受到委屈找不到爹爹哭訴,隻好躲在比自己大了一輪的婦人懷裏敘說疼痛。


    她閉著眼不停地說:「他打我,我什麽都沒有做,他說要殺了我。範嫂子,我害怕,你帶我迴去,我不嫁了。」那柔弱的身子不停地顫抖著,讓人不得不醒悟到,這位新少夫人才年方十五。


    她昨日還是杜家千寵萬愛的大家小姐,從來都是被老爺、夫人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姑娘家,別說是被人掐著脖子要命,就是說了一句重話都會被無數環繞的婆子們喝止。可隻是一夜,她居然就淪落到了要命喪黃泉的地步,這蒼家難道是閻羅王的地獄不成。


    暴怒中的蒼嶙山連頭發絲都要燒了起來。這個女子,居然當著他的麵上演變臉,她有什麽目的,她真的是皇城中人人稱讚的杜家千金嗎,她的端莊賢淑呢,她的溫柔得體呢,她的以夫為天呢?他們杜家,到底教出了一個什麽樣的女兒!


    怒目而視的蒼嶙山不自覺地開始深思,也許這才是杜家同意蒼家求親的陰謀吧,一個善變的女人嫁入蒼家,企圖將蒼家攪得天翻地覆,然後尋找可乘之機,算計二王爺一派嗎。


    蒼嶙山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平複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生出來的寒意。他眯起了眼,瞬間又成了那驕傲自滿、自命不凡的少年將軍。讓一邊的丫鬟捧來衣物服侍他穿上之後,蒼嶙山倨傲地哼了哼:「給少夫人穿衣束發,爹娘還等著新婦去磕頭呢。」


    他壓根不擔心這裏所有人的看法,這裏是蒼家,杜青墨嫁了過來就沒有迴去的道理,除了被休,除了死。


    蒼嶙山最後一次瞥了眼杜青墨,這個女子已經收起了所有的委屈,就如同尋常官家的婦人一般,咬牙吞下對夫君所有的不甘和憤恨,隻餘留下順從,等待命運的折磨。她相當的識時務,也很明白事理,一瞬間,蒼嶙山就揣測出了她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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