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往西,掠過群山三五百,穿過雲霧八百裏,便見一山獨秀,貌若仙人朝陽,常有清光隱現。


    朝元山。


    羅浮三宗之一,一言觀山門所在。


    “哈哈,一言觀嶽卓群,奉觀主之命,恭迎明福、寶積兩位山君。”


    “兩位山君為國鎮山,功德莫大。此番宗門大比,能得兩位山君入山觀摩,一言觀蓬蓽生輝,也是這些不成器的弟子的福氣啊。”


    “嗬嗬,嶽君子,嶽長老,取笑我等兩人不是?神位坐久了,走動走動,討杯酒喝罷了。”


    “豈敢,酒水仙釀管夠,兩位山君,請!”


    “請!”


    此時,宗門大比即將開始,身為一言觀第二長老的嶽卓群,攜童子侍從,將兩位腦後懸著淡淡功德光輪,駕雲而來的官袍神隻請入山門。


    “一言觀不愧我人族言宗,當真人才濟濟,仙種滿地,都是我人族未來之棟梁啊。”


    三人駕雲而行,明福、寶積兩位山君低頭看了一眼下麵,但見一座座鬥法台上,靈言陣陣,靈光閃耀,觀戰者更是不勝數,不由發出讚歎。


    “二位山君謬讚了。”


    嶽卓群微微一笑。


    “哈哈,嶽君子素來謙虛。世人皆知一言觀俊傑輩出,聽聞足下便有一位仙根不凡的弟子,名為林崎,可與羅浮天驕爭鋒,我等二位等下可要好好瞧瞧這位高足。”


    兩位山君捧場,不吝誇讚。


    隻是不知道為何,嶽君子笑吟吟的臉上,有了幾分不自然,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一眼下麵鬥法台。


    “嗚哇,鄭師兄不愧是觀主門下,三十號言靈都能舍棄念咒,信手拈來。且每一場都點到為止,不傷對手。光這份尺度把握和氣度,便是我輩當之無愧的第一!”


    一座鬥法台上,鄭氏“鄭仙道”,正伸手將倒地的對手拉起,贏得滿堂喝彩,惹得無數女修側目青睞。


    “林崎師兄好強,好兇殘,好嚇人,希望別讓我抽簽抽到他。”


    “是啊,據說林師兄以前不這樣的,謙遜有禮,深得嶽長老真傳。自從揮劍自……”


    “噓!噤聲!找死嗎?!”


    另一邊,林崎在鬥法台上,以封道言靈,束縛住對手,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馭使飛劍將對手一臂斬斷,速度之快,連負責主持的前輩裁判都來不及阻止。


    對手痛苦的哀嚎,血腥的場麵,讓觀戰的眾弟子噤若寒蟬,紛紛祈禱不要碰上。


    “我失去的,我都要奪迴。”


    “鄭仙道、嶽卓群,還有……”


    “令狐廢物!等大比事了,我定要讓你說出令狐傳承所在!”


    林崎抬頭,看了一眼遠處萬眾擁戴的鄭仙道,目光陰鷙,充斥著嫉妒與怨恨。


    隨後他又轉頭掃了兩眼,並未看到令狐別話的身影,不由嗤笑自語:“嗬,廢物就是廢物,還和以前一樣來走個過場……”


    誰知,就在他要下台時,忽然一個角落鬥法台處哄然嘈雜起來。


    “什麽?!一招製敵?那個萬年墊底的令狐廢物贏了東嶽一位築基同門?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們不看,我正好看了,隻用初號言靈,一個‘衝’字,便將北嶽一位築基境的師兄擊下鬥法台,連吟咒都不用!”


    林崎一聽,神情瞬間呆滯,隨後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隻見一位身穿灰衣道袍的青年,正緩緩走下鬥法台,淡然自若,仿佛剛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青年似乎若有所感,遠遠看了過來,與林崎對視一眼,隻微微一笑,目光平靜得讓林崎覺得很陌生。


    令狐廢物?


    築基境?


    不,怎麽可能?!!!


    林崎心中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靜。


    然而,現實就是現實。


    這場本來毫無懸念的宗門大比,出現了一匹黑馬。


    東嶽那位大名鼎鼎,年年墊底的廢物大師兄,令狐別話。


    以勢如破竹的姿態,驚豔眾人。


    不論對手是誰,他都隻用舍棄吟咒的初號言靈,一擊破敵,勢不可擋。


    一路高歌猛進,十二連勝,於同代千人之中,殺入十強!


    惹得眾多同代天驕側目,引起觀內諸多前輩注目,連兩位山君神隻都對其大加誇讚,在得知令狐別話的身世之後,更是感慨令狐後繼有人,一言觀又出厚積薄發之才。


    令狐之名,即將再次響徹羅浮。


    唯獨林崎陰沉,還有看台上笑吟吟,似乎大感欣慰的嶽卓群,神情隱晦地閃過詭異的古怪之色。


    ……


    與此同時,遭逢大悲的大牛,正在桃源穀中獲得新生。


    “李大娘,我來我來!”


    “張大爺,您歇會,剩下的我來吧,我大牛別的沒有,就力氣大。”


    幫穀中百姓幹活。


    “喵喵將軍,這是我烤的魚,請笑納。”


    給喵喵上貢,順帶鏟走散發靈氣的屎。


    “百足君,要幫忙嗎?您這金剛杵真威風。”


    和正在犁地的百足君套近乎,想摸一摸百足君的法器金剛絞,可惜百足君常以本體示人,一條三丈大蜈蚣,百足猶如利刃,形貌駭人,他不敢靠太近,怕不小心被分屍。


    “醜居士,您好,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刀嗎?”


    “……對不起。”


    覬覦醜醜的刀,被醜醜用舌頭抽耳刮子。


    “嘿嘿,大牛兄弟,你就別想了,這大蛤蟆嗜刀如命,那三把刀就是他的命根子,不可能給你摸的。”


    一旁,同樣被醜醜抽過的賭鬼馬六六在幸災樂禍。


    “馬大哥!您從講經山修煉迴來了?咦,小明、阿柳姑娘他們呢?今天怎麽沒有一起下山?”


    大牛捂著腮幫子,轉頭一看,露出驚喜之色,上前套近乎,顯得格外熱情。


    隻因這馬六六,乃是通過“七難水門”考驗,得以進入講經山修道的九位修士之一 。


    而大牛自從被王大山帶入山穀之後,經過這段時日的生活,他已經知曉這裏的一切,如今他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拜入講經山,修道變強,報仇雪恨!


    哪怕拜的是一頭妖怪!


    最初,在得知桃源穀是庇護在一位名為“虎師”的妖族座下時,他詫異,甚至覺得認知被顛覆,因為對於他這樣的尋常百姓來說,妖魔是吃人的,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覺得人更可怕。


    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場人為的煉獄景象。


    他沒見過妖怪吃人,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尤其是在桃源穀的所見所聞,人妖和諧共處的自然、溫馨,讓他徹底放下了對妖怪的成見,甚至喜歡。


    “這桃源穀,真的存在。”


    “真的很想見見那位虎師大人啊,能夠庇護這麽多百姓安居樂業,無憂無慮,虎師大人應該是一位很強大、很仁慈的妖怪吧?”


    大牛心中憧憬無限。


    “哎,別說了,他們就知道修煉修煉,夜裏修煉,白日練法,這會兒正在山上向虎師學習十二術法呢。”


    隨後,馬六六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賭鬼,便讓他知道什麽叫“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隻見馬六六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和大牛說道:“我說大牛兄弟,你是不知道,眾人隻知修煉好,卻不知道修煉有多枯燥,多無趣。嘿嘿,要不,咱們找個地方賭一把?你贏了,我請你吃飯喝酒,你輸了我也不要你東西,哥哥這一天不賭一把,渾身就不得勁。”


    “對了,別讓你嫂子知道。”


    說到最後,馬六六跟做賊一樣左右顧盼。


    那模樣,幾分獐頭鼠目,猥瑣得緊。


    “馬六六,莫要在這裏胡說八道,教壞良人!”


    然而,他話音未落,就有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大白天的,兩人隻覺一股陰森寒氣逼人,不禁打了個冷顫,同時被一個黑影籠罩。


    “白,白骨先生……”


    馬六六僵硬地轉過身,露出尷尬的神情,帶著幾分懼怕。


    “白骨先生!”


    倒是大牛看清來“人”之後,顯得很是激動,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


    “虎師常常教導我等,黃賭毒,三不可沾。尤其是後兩者,絕對禁止沾染!”


    “馬六六,你能通過七難水門,得以入山聽經,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仙道氣運。但你若再不自律自愛,不懂珍惜,我便稟告虎師,逐你下山,勞作躬耕以自省,聽明白了嗎?”


    白骨書生手持一把白骨戒尺,一雙眼眶中燃燒著慘白鬼火,很滲人。但那嚴肅的話語,又仿佛一位極具責任心的威嚴師者在訓斥學生。


    “是,學生謹記!”


    馬六六躬身作揖,低頭垂眼,瞧不見他的臉色。但聽其語氣,顯然有些不服。


    白骨見此,也不多說,隻微微搖頭,轉而對大牛說道:“大牛,你的遭遇,我已稟明虎師。虎師念你忠孝之心,已經同意為你再開七難之門。”


    “若是你能通過考驗,便可入山修行。若是不能通過……須知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你當放下過往,重新開始,這應該也是死者希望看到的……”


    “不!我要報仇!我一定能通過考驗!大牛,拜謝白骨先生!”


    白骨話未說完,激動萬分的大牛已經撲通跪地,朝著白骨連連磕頭。


    “……”


    “罷了,人各有誌。”


    白骨看著雙目通紅,神情堅定的大牛,不再多說,隨後抬頭發出響徹整個桃源穀的聲音,道:“今夜子時,七難之門再開,若有向道修仙者,皆可入門嚐試!”


    “我一定要通過考驗!”


    “陳氏惡虎!我大牛不殺你,誓不為人!”


    大牛默默起身,攥緊了拳頭,眼中燃起複仇的火焰。


    一旁,馬六六見此不可察地露出一絲哂笑。


    似笑大牛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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