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問題,隻要問出來,那答案肯定隻有一個,那就是不可能會因此記恨。


    秦禹崢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可是他還是要問,他要看著荊默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等他認真的迴答自己這個問題。


    無論答案是真是假,秦禹崢都要這個答案。


    荊默跪在地上,抬眸看去,因為極度緊張,額頭布滿細汗,身體小幅度的顫抖。


    “主……上,屬下從來沒有……記恨過您。”語句艱澀,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字句。


    秦禹崢卻愣在了原地,從荊默的眼睛裏,他看到了堅定不移的信念,他到底在堅持什麽?一個讓他在地獄裏苦撐了數年的人,也值得留戀嗎?秦禹崢可悲的想,他即便恨的想手刃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是因為他是影衛,受過非同尋常的訓練?


    還是說,比起去仇恨一個人,他更願意把餘下不多的時間都用來去愛一個人?


    可是荊默從沒有說過愛他。


    前世到死也沒有。


    或許說是影衛的信念更為貼切吧。


    秦禹崢迴神,臉色冷了幾分。


    “嗯,迴去休息吧,晚一點再過來。”秦禹崢心神疲憊的揮揮手,示意荊默退下。


    荊默幹在原地不動,主上還沒有說怎麽懲罰他呢?


    見著主上這樣疲乏的背影,荊默也不敢再多話,磕了下頭,退了下去。


    外麵的空氣很冷,荊默穿的衣服太薄,趕緊裹緊,跑迴了聽雨閣。


    聽雨閣是影衛們待的地方,麵積很大,在瓊華山的深穀裏麵,來往的人也比較多,自從去藥穀試藥之後,荊默隻晚上才會迴來,很少這時候見到形色匆匆的荊默。


    荊默走的速度很快,生怕遇上熟人,可是怕什麽就會來什麽。


    “荊默?你怎麽在這裏?”影衛營的大長老陌塵攔住了荊默的去路。


    “長老。”荊默跪地躬身,行禮。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這樣對誰都行跪拜禮,隻是荊默是被丟棄當藥人的,明麵上主上沒說,實際上,地位低微的哪怕是個普通侍女都比不過。


    “主上今日有事召我迴來,我拿件衣服就走了。”


    “這樣啊。”陌塵點頭,狹長的眼眸閃閃,不知在想什麽。


    他注意到荊默身上穿的衣服不太對勁,那分明是主上的衣服,這小小影衛該不會是爬上主上的床了吧?嘖嘖。


    荊默見長老無事找他,就趕緊走了,還好不是二長老,不然他非得脫一層皮不可,二長老嚴古因為他被送去當藥人一事,十分生氣,時至今日也是不肯放過他。


    主上沒有責罰自己,但是他不能僥幸,他得給主上一個妥善的交代。


    荊默迴到自己的小屋裏,把身上屬於主上的衣物脫下來,疊好,放好,換了一身幹淨的影衛衣服,把胸口掛著的玉佩拿出來仔仔細細的看一圈,珍重的把它去掉,塞到自己的小衣櫃裏,才出發去刑堂。


    主上,他一直都很好,是他自己做不好,怪不得別人,他更不可能因此記恨主上,他就是個卑賤的影衛而已,也沒有什麽屬於人的尊嚴,能被允許活著,就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


    荊默去了刑堂,掌管刑堂的海啟長老正在這裏,盡可能的無視刑堂內裏傳出來的亂七八糟的求饒聲和撕破喉嚨的喊叫。


    “海啟長老,荊默前來領罰。”荊默雙膝跪地,趴伏在地上。


    海啟長老從後麵牢房裏走出來,一雙銳利的眼睛打量著荊默。


    “什麽罰?”海啟長老問道。


    “我今天無意冒犯了主上,多次惹主上生氣。”


    “哦,冒犯主上,惹主上惱怒,按律是……”


    “一百鞭刑和五十脊杖。”


    “你知道就好,那開始吧?”海啟長老叫了兩個手下的弟子,示意把荊默綁到十字架上。


    荊默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上半身的衣物脫掉了,露出了疤痕交錯的肌膚,衣服是剛換的,不好把衣服又弄髒。


    很快,刑堂內響起了鞭子抽打皮肉的悶響,荊默死死咬牙,額頭很快滲出細汗,前胸本就全是淩亂的疤痕,好不容易結痂了,現在又多了一大片新傷。


    到了後麵,荊默實在撐不住了,壓抑到極致的痛哼聲低低的從喉嚨裏溢出來。


    遠在淩霄殿,自小影衛離開了之後,秦禹崢反而沒有那麽疲憊了,等了一會兒,準備去扶搖殿看點書,殿外麵傳來了求見的聲音。


    “主上,骨羽求見。”


    “進來。”秦禹崢起身,坐到殿內的談話的椅子上。


    骨羽長老進殿後,先行了個禮,才道。


    “主上恕罪。”


    “你又要本座恕什麽罪?”秦禹崢語氣有些不耐,這一天天的。


    骨羽長老聽出了秦禹崢的不耐煩,連忙道。


    “屬下今天給荊影衛診斷的時候,發現他的經脈十分虛弱,本以為是服用了太多的毒物,導致經脈虛浮,可屬下迴去查探了一番醫書,才發現,荊影衛的經脈十分不正常。”


    秦禹崢聽他是要說關於荊默事,瞬間提起了精神,聞言,皺了眉。


    “什麽意思?”


    骨羽長老一口氣說了太多,狠狠的喘了口氣才繼續道。


    “有可能是荊影衛的經脈被人弄斷過,是後來才接上的,接的也不好,所以留下了極其嚴重的後遺症。”


    “什麽?!”秦禹崢臉色冷的能滴水。


    骨羽長老嚇的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偷瞟著主上的神情,艱難的組織語言。


    “把他送給你們試藥,你把他的經脈給斷了,本座什麽時候剝奪他影衛的身份了?你們豈敢?!!”


    “不不……不,主上,您誤會了。”骨羽長老發現秦禹崢誤解,連忙為自己解釋。


    “我們隻是煉藥試毒,哪敢斷荊影衛的經脈,這並不是我們做的。”骨羽長老腦門滲出了細汗。


    “具體說說。”秦禹崢強行冷靜下來。


    經脈斷過,怎麽會?明明他武功還不錯,隻是略微差了一點而已啊?


    “荊影衛的經脈應當是在武功初成時就被廢掉了,後期接的時候,手法不行,容易導致周天氣息運行不暢,若是過度使用內力,極有可能全身經脈逆行,瞬間崩裂而亡。”骨羽長老一口氣說完,小心的看著主上越來越黑的臉色。


    “來人!”秦禹崢冷聲道。


    “屬下在!”祁風從殿外走進來,單膝點地。


    “去把荊默給本座叫來!立刻!馬上!”


    “是!主上!”祁風得令,瞬間人就看不到了。


    秦禹崢周身氣息不穩,他總覺得,這件事背後有極大的隱情,好端端的,怎麽會有人專門去廢一個影衛的武功,直接把人殺了不是更好嗎?


    骨羽長老見沒自己事了,就兩手一抱,自顧自的打瞌睡去了。


    這沒過幾分鍾,卻見另一個影衛來了。


    “屬下虞鶴,祁風說,荊影衛的情況有點複雜,大概需要主上您親自前去查看。”虞鶴的臉色也很糾結。


    秦禹崢瞬間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荊默在哪?他怎麽了?”聲音低沉,恍若含了碎冰。


    虞鶴言語艱難道,“荊默在刑堂,現在昏迷不醒。”


    什麽叫瞬間空氣冷了下來,虞鶴這次切身體會了一次。


    他家主上的眼神差點能殺死人。


    秦禹崢裹挾著一身殺氣,瞬行至刑堂。


    荊默本來還在挨脊仗,剛挨完鞭刑,有些站不住了,直接就跪在滿是血腥的地麵上,五十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決計不會讓人好受,到了後麵,荊默直接疼麻木了,堅持不住昏過去了。


    祁風打聽了一路,才得知,荊默在刑堂,祁風知道荊默在刑堂的時候就大感不妙,連忙拉住剛辦完事迴來的虞鶴,讓他通知主上親自來一趟。


    秦禹崢剛踏入刑堂,一股撲麵而來一股血腥氣,讓他狠狠的皺了眉頭,眼神慌急的亂看,才在裏間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見過主上。”刑堂裏的人嘩嘩的跪了一地。


    隻見荊默坐在血泊裏,細弱的身體被祁風攬在懷裏,整個人臉色蒼白,周身浴血,虛弱的像是沒了生機,前世死前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秦禹崢眼前放過,心痛的不能唿吸。


    這種感覺很奇怪,秦禹崢活了幾十年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是心如刀絞的滋味。


    秦禹崢一身戾氣,強硬的將荊默抱進了懷裏,又將自己的外袍脫掉,蓋在了荊默身上。


    海啟長老聽祁風說主上要見荊默,馬上就讓人停下不打了,隻是,好像有點來不及了,這時候隻能縮的像鵪鶉一樣,跪在角落裏。


    秦禹崢淩冽是眸子瞪了海啟一眼,這一眼,恍若想將人直接凍死。


    “海啟,本座不知道,你什麽時候也敢擅自做主了?找死嗎?”


    海啟長老跪在地上,實在是有苦難言。


    “本座之後再找你算賬!”


    秦禹崢打橫抱起荊默,很快離開了刑堂,趕去了淩霄殿。


    骨羽長老知道一會兒大概還用的到他,非常有先見之明的沒離開,還找了幾個小侍女把自己的醫藥箱拎來了。


    果不其然。


    “如何?”秦禹崢眉心緊皺,坐在榻邊,詢問骨羽的診斷。


    骨羽收迴把脈的手,答道。


    “鞭刑,脊杖,雖然表麵上是一些皮肉傷,可是也很容易造成五髒六腑的重創,荊影衛本來就身體虛弱,現下來看,傷勢加重,所以才會昏迷到現在都不醒。”


    秦禹崢壓著怒氣,眸子發紅。


    “屬下給他開了藥,先補氣血,一會兒再泡個藥浴,讓表麵的傷口愈合,其他的得慢慢來。”


    秦禹崢沉聲問道,“經脈的傷還有得治嗎?”


    骨羽長老思索一番,迴答,“有,就是不知道主上願不願意給他治。”


    秦禹崢聽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意味,他怎麽總覺得骨羽有些針對他。


    “你想說什麽?”


    骨羽長老的小心思被抓住了也不害怕,繼續說道,“正所謂不破不立,既然立錯了,那就要破掉,重新立。”


    秦禹崢聽明白了,“所以需要廢掉武功,重新接經脈嗎?”


    “對,並且風險很大,極有可能今後淪為一個廢人。”


    “如果不破呢?”


    骨羽長老語氣輕鬆,“那屬下便省事了,以後多給他開點壓製內力外泄的藥物,省的內力失控時,神誌不清,再弄傷了誰,他更要受罰了,而且內力外泄也會導致他每十天左右,身體極度虛弱,是連筷子都拿不起來的那種。”


    秦禹崢聽完,喉嚨酸澀,心髒抽疼起來。


    怎麽會這樣?


    秦禹崢迴眸看著滿臉血汙的人兒,仿若一張紙片一樣躺在床上,他總覺得他極有可能會失去荊默。


    厚實的被子下麵,是荊默瘦到清晰可見骨頭的身體,那肌膚上麵,滿是新舊的疤痕,整個人像個易碎的瓷器一樣。


    秦禹崢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保護好他,不讓他再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骨羽長老等人離開後,秦禹崢陷入了沉默。


    他以為荊默此人對他來說也不過爾爾,無非以後多護著他點,讓他少吃點前世的苦頭,卻不曾想,他竟會在意一個人到這種地步,見他受傷,幾乎肝腸寸斷,心痛的難以自抑。


    刑堂的事傳開之後,大約沒有人不知道,主上親自把受刑的荊默抱迴寢殿了,也都會明白,以後這荊姓影衛不好惹。


    熬好的湯藥被侍女端了上來,秦禹崢攬抱起荊默,試圖用勺子,給人喂藥,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喝不進去。


    褐色的湯藥全部順著緊閉的嘴唇撒在被子上。


    秦禹崢心急,低聲嗬斥,“荊默,把藥喝了,聽話。”


    或許是秦禹崢的話起了作用,荊默緊閉的嘴張開了一點小口,可還沒喝幾口,荊默突然間在秦禹崢懷裏掙紮起來,整個孱弱的身軀,緊緊縮成一團,身體的溫度迅速降下去。


    秦禹崢把藥扔到一邊,慌亂的查看荊默的狀況。


    “怎麽了?荊默?”


    荊默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隻是覺得很冷,很難受,一會兒像是被扔進火爐炙烤,一會兒又像是掉進了冰窖裏麵,冰火兩重天,冷冷熱熱一陣一陣的交替不停。


    “冷……熱……唔……”荊默習慣性的咬牙,把衝到喉嚨口的痛哼壓住,似乎是不希望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秦禹崢見他這番樣子,慌亂之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才明白過來,他這是經脈逆行,內力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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