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大仙訕訕笑道:“我這來遲了不是。凡間人主恐有劫難,你若在京師,或可解救。可你這都快到大古剌了,看樣子是來不及了。”


    申式南聽了,沉思不語。半晌才緩緩開口:“赤腳仙子……”


    “赤腳大仙。我是大仙,是男的,不是仙子。”赤腳大仙急忙道。


    “哎呀,你們神仙又不允許談情說愛,不允許生兒育女,男的女的有什麽區別。別在意那些細枝末節。”申式南道:“你給我說老實話,我可以考慮不送你大古剌三筋草草鞋(方言讀hái)。”


    赤腳大仙看了看自己的大腳板,問:“這草鞋穿上能提升修為不?”


    申式南道:“我還得繞過龍牙門,離到大古剌還遠著呢。就算是我還在福州府,沒有朝廷詔命,我也不能私自進京。所以,你挺著一雙臭腳丫跑來我這裏說了一堆廢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腳丫子不臭。多少妖魔鬼怪巴不得聞我腳丫子,以求升天呢。”赤腳大仙道。


    “看來你赤腳仙子還得改名叫赤腳小花臉。”申式南道:“你一不告訴我到底是何劫難,二不告訴我如何解救。意思是,你們其實很不希望我幹預此事,對麽?”


    赤腳大仙不說話,低頭看著自己腳趾,仿佛是想數出十一個腳趾頭來。


    “好吧,又是命中早有定數那一套,是嗎?”申式南氣極反笑:“既然是定數,你和你背後的人,又巴巴地跑來向我泄露天機幹嘛?”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依人所犯輕重,以奪人算……”赤腳大仙開始搖頭晃腦。


    “屁咧!打住!你跟帝王講善惡?是你散修修傻了,還是傻瓜方能散修?”申式南不客氣地打斷他。


    “天道承負,因果不虛,此中玄機,千古不滅。”赤腳大仙道。


    “你意思是,業力自承?可你還是沒解釋,為何天機要泄與我知。”申式南漸有不滿。


    “三界皆傳,齊天大聖乃天產石猴,禦史可知,大聖究竟是如何孕育的?”赤腳大仙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申式南沉思片刻,斟酌道:“皆傳仙石上有九竅八孔,按九宮八卦。又傳大聖大鬧天宮時,道祖屢有庇護。故眾皆以為大聖乃是道祖所創。”


    “禦史另有高見?”赤腳大仙問。


    “我隻是看不透道祖所為何故,因此我猜想不是他。大聖一身本領,非佛門所長,因此也不是如來。大聖因惱怒不曾受邀上蟠桃盛會,這才反出天庭,因此也非王母。”申式南道。


    “然則……”赤腳大仙故意拖長尾音,等申式南接話。


    “當時,大聖哄你到通明殿,你發現上當,為何不當即稟報玉帝,而是等了一周天,王母為七仙女告了禦狀後,你才跟著狀告大聖?”申式南不理他的引導,反而詰問起來。


    赤腳大仙臉色微變,隨即誇讚道:“禦史果然洞若觀火。”


    “你一個散仙,卻能受邀上蟠桃嘉會。未受邀而能上安天大會,還特意向佛祖獻禮道謝。你所謝何事?”申式南又問。


    赤腳大仙臉上帶笑,嗬嗬不語。


    “沙僧是你徒兒,對吧?”申式南道:“卷簾大將失手打碎琉璃盞,要被砍頭,所以你向玉帝求情,打下流沙河。那時,大聖還不曾得授仙籙。你早早感謝佛祖,顯然你早知道你徒兒會在佛門功行圓滿,果正金身羅漢。”


    赤腳大仙不再動容,仍舊麵帶微笑,一言不發。


    “種種跡象可知,你不單是如來傳經大業的知情者,還是玉帝三仙獻鼎的知情者。”申式南道:“起初,我一直不明白,玉帝為何要修繕淩霄寶殿,還要修到下一次蟠桃會才修好。”


    “哦,卻是為何?”赤腳大仙淡淡一問。


    “我身為巡撫,到臨安府上任第一天,要權沒權,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申式南沒有迴答,卻講起了另外的故事:“就在這時,一個喜歡殺豬的通判與同知起了爭執……”


    “這事我知道。”赤腳大仙道:“你當場降了那兩人的官職,又擢升了另一人頂替通判之位,故意留下一個同知的職位空缺,好叫人有求於你。”


    “你果然不是一個散仙那麽簡單。”申式南道:“仙界三寶,蟠桃是王母掌控,仙丹是老君才能煉製,人參果在鎮元子手裏。玉帝是三界之主,境況卻與我初任巡撫一般無二,手裏隻有仙籙和封號之權。故此,需要有人代管蟠桃園,偷吃老君丹藥,推倒人參果樹。”


    “不錯,不錯,此人非大聖莫屬!”赤腳大仙道。


    “為平息眾怒,玉帝必然要懲治大聖,卻又不能罰得太狠。”申式南道:“而由如來出手再妙不過。先壓他五百年,再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最後加升鬥戰勝佛大職正果,算是功德圓滿。而且……”


    “還有?”赤腳大仙問。


    “當然,哪怕是孫猴子不做弼馬溫,反出天庭,到下界為妖,到最後在佛門功德圓滿,他依然有著天庭的仙籙和齊天大聖的封號。這些難道還不能證明大聖出自誰手?”申式南眉毛挑了挑。


    “以你一凡人之軀,你如何能殺得了東來佛祖的分身?”赤腳大仙淡淡一笑。


    “當然是玉帝賜的令……”話剛脫口而出,申式南卻猛然想到什麽:“你意思是,我與大聖同為天地孕育的仙胎?不對啊,我有父有母!”


    “想什麽呢你?空城計還能二次複用嗎?”赤腳大仙道:“放心吧,你就是凡人肉胎。不過……”


    “不過什麽?”申式南作勢要踩他腳趾頭。


    “你對了一半。你與大聖皆為黑白子!”赤腳大仙道。


    “啐!等於沒說。三界除了佛祖道祖,三清四禦五方五老,誰還不是棋子?”申式南不屑一顧。


    “不不不,不一樣。”赤腳大仙使勁搖頭:“便是老道我,也沒資格成為棋子。”


    “哦?”申式南問:“這話是你自己想說的,還是別人要你說的?”


    “有區別嗎?你是聰明人,我說與不說,你都猜到了,事實就是那麽迴事。”赤腳大仙不解。


    “當然有區別。”申式南道:“你自己想說,那是你的意思。別人要你說,那是別人的意思。”


    赤腳大仙一聽有理,想了想便道:“是我自己的意思。”


    “為何?”申式南單刀直入。


    “為何?你還有臉問我為何?”赤腳大仙氣得跳起來:“我好好地雲遊四方,逍遙又自在,你非要點我進花藥宮,現如今,三界都以為我和你一夥的。”


    “哦……是不是一夥的,有什麽幹係?我一沒打算反出天庭,二沒打算升堂花藥宮。”申式南道:“這還能影響到你?”


    “你這麽想,別人也會這麽想嗎?何況,你才殺了東來佛祖的分身,誰相信你不會迴到花藥宮,重新祭起四千丈的飛刀?”赤腳大仙陣陣冷笑。


    “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過去很久了。”申式南:“再說,我那隻是為母複仇。”


    “地上三年,天上三日。”赤腳大仙再次冷哼:“斬仙台的血腥味都還沒散幹淨,各路神仙還記憶尤深。”


    “不是。都是神仙了,那麽小雞肚腸幹嘛?你們神仙活那麽久幹嘛?七情六欲都沒有,情情愛愛也沒有,沒滋沒味的活著,有個什麽勁?還不如根木頭,至少還能搭橋。”申式南也很無奈:“再說,你們天上地上的時間,騙鬼可以,騙其他人也可以,騙我就沒必要了吧?”


    赤腳大仙氣得直跺腳:“你……朽木不可雕也。老道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說完竄上雲頭走了。


    “你看,還不承認自己是赤腳仙子,那學女娃娃跺腳幹嘛?”申式南喃喃自語。


    沉思了片刻,才一拍大腿:“不是,你還沒迴答我問題呢,怎麽就走了?”


    正統十四年四月下旬,申式南一行迴到八百大甸。此時,王驥在班師途中接到詔令,命他率軍平複湖廣和貴州苗民叛亂。


    女兒已經半歲,取名申陌,小名明媚。申式南給錢樟落和申固帶了很多椰子。


    “爹爹,我還要。”申固將喝光的空椰子遞給申式南。


    “好。我給你再開一個。”申式南道。


    “小孩能多喝麽?”錢樟落有些擔心。


    “但喝無妨。椰子性溫,可充饑,對麵色大有裨益。”申式南道:“東坡先生也喜歡喝,他還寫詩誇讚呢——‘天教日飲俗全絲,美酒生林不待儀。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將空殼付冠師。’”


    申式南剛開好兩個椰子,八百大甸司新任同知許匡求見。


    許匡是三國名士許靖的後人。許靖曾被舉孝廉,任尚書郎。後投奔王朗,王朗兵敗後,攜家逃往交州。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漢獻帝改交趾刺史部為交州,轄今廣東、廣西、越南北部和中部。孫權立國後,交州拆分為廣州和交州,其中,交州治龍編(今越南河內以東。)


    許靖到交州後,受到時任交趾太守士燮的禮遇。許靖受劉璋所邀前往蜀地,先後擔任巴郡、蜀郡太守。劉備稱帝後,許靖受封司徒,位列三公。


    許靖感恩士燮禮遇,出發前往蜀地之前,留下一子許微供士燮驅策。


    士燮治學精微,為政開明,使交州安定發展,百姓富庶,成為亂世三國的世外桃源。士燮為人虛懷若穀,禮賢下士,數以百計的中原名士前來投靠,中原普通百姓更是紛紛舉家南下交州避難。


    中原名士和百姓的到來,帶來了中原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經學文化,使得交州發展更上一層樓。交州興盛的儒學,還深深影響了交州周邊的其他國家和部族。


    因此,士燮在交趾的名聲,即便是南越王趙佗也比不上。士燮深受尊重,交趾百姓當他是神仙,給他立廟,號“士王仙”,後來還入文廟。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士燮仍然被祭祀被參拜。


    可惜,士燮的兒子士徽因未能繼任交趾太守而叛吳,被孫權派呂岱討伐處死。士徽的兄弟士袛、士幹、士頌等一同被處死。士徽其中一子被部將甘酣和謀士許微護送南逃,最終在蜆港落腳。


    此事被申式南帶阮歸思迴鄉省親時訪問得知,並找到士燮後人士耿和許靖後人許匡,說服二人出仕為官。因此,申式南在蜆港補給的主要目的,是接走士耿和許匡。


    申式南說服二人理由很簡單,許匡暫任八百大甸司同知,士耿暫任老撾司同知。待克複交趾,由申式南舉薦士耿為交趾布政使,舉薦許匡為交趾按察使。


    許匡求見,是因為剛收到朝廷文書,申式南授從三品中大夫,南京光祿寺卿,加南京左僉都禦史銜,雲南諸司四府總督兼巡撫。


    大明地方官員是三年一考核,去年正是考核之年,俗稱大計。但申式南身為巡撫,嚴格來說,不算是地方官,而是朝廷派駐的臨時事務官。


    大明官製,在外加都禦史或副、僉都禦史銜者,有總督,有提督,有巡撫,有總督兼巡撫,提督兼巡撫,及經略、總理、讚理、巡視、撫治等員。


    同時,巡撫以後不拘尚書、侍郎、都禦史、少卿等官。事畢複命,即或停遣。巡撫兼軍務者加提督,有總兵地方加讚理或參讚,所轄多、事重者加總督。


    申式南是總督兼巡撫,非提督兼巡撫,說明朝廷不想讓他兼軍務。偏又沒說明宣化軍是否受其轄製,這就扯淡了。


    申式南統管宣化軍,一直名不正言不順,卻又無可奈何。


    但不管怎麽,申式南好歹還是升官了,從三品。南京光祿寺卿是從三品,給這個職銜隻是為了多領一份俸祿。但原來的左僉都禦史變成了南京左僉都禦史,掛這個銜,是為了震懾巡撫之地的百官。


    因為,都禦史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


    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


    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劾。


    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


    左僉都禦史作為都禦史的下屬,自然也有糾劾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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