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漂亮姐姐給了我兩文錢,我買了兩個饅頭。吃了一個,看到有個討飯的和我差不多大,就掰了一半給他。哪知他打了個唿哨,就有四五個人來圍住我,要搶我的饅頭。”阮歸思道。


    看了看他剛才藏饅頭的左腋,漫不經心問道:“你都舍得分半個出去了,為什麽還護著另一半?”


    “當然得護著。屬於我的,我可以給,但他們不能搶。”阮歸思小臉一歪,振振有詞道。


    申式南笑了。


    “一文錢能買兩個饅頭。那你還有一文錢呢?”


    “這呢。”阮歸思左手拍拍右胸,從一大一小兩個補丁裏摸出一文錢。


    “不錯。你很會藏東西。”申式南再次笑了,抬頭看向遠方的夕陽。


    “就是那個姐姐,就是她……”阮歸思突然指著右前方的一個巷口,快步追上去。


    見申式南沒跟上,他也隻好折返,那是與薑大人家相反的方向。略有沮喪,道:“給我錢那個姐姐,我剛才看到她了。”


    “以後你給我做書童,願意嗎?”申式南問道。


    阮歸思雙眼一亮,沮喪之情煙消雲散,使勁點頭道:“願意,我願意。”


    “好,等下去找家混堂,你全身上下好生洗一洗。不過……”說話間,“啊”的女子驚唿聲傳來,緊接著叫了聲“救命”就沒動靜了。


    阮歸思大驚失色:“是那個姐姐!”說著拔腿就跑。


    申式南把馬拴好,抽出腰刀提在手上,大步飛奔,幾個起落就趕上阮歸思。拍拍他肩膀:“你去報官,就說大理寺在此辦案。”


    馬和腰刀是順天府的,巷子不寬敞,騎馬反而不靈活。阮歸思迴身奔向大街。


    救命聲在右邊,右拐進一條四五尺寬的巷子,二十步開外,一短褂男子正俯身撿起地上的酒幡,酒幡上“杜金美酒”四字依稀可見。短褂男子見有人提刀趕來,嚇得扔掉酒幡轉身躲迴院子,院內女子的“嗚嗚”聲未止。


    正要關上院門,申式南一腳踹開,短褂男子被門板撞得倒飛五步。院內平板牛車上,一對中年男女在給一個手腳被綁的年輕女子灌藥。


    院門撞開,中年男女大吃一驚,中年男子放開年輕女子,朝內屋大喊一聲:“老七。”


    隨後走到台階前,從磨刀石邊上拿起一把鋼刀,摸摸臉上刀疤,對申式南惡狠狠道:“六爺辦事,哪個不開眼的敢來攪和?”


    接著一口濃痰吐在地上,一搖一晃走上前,語氣囂張,道:“看你也不是公門中人,敢管六爺閑事,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申式南懶得廢話,腰刀出手如電,一磕一帶,刀疤男子鋼刀掉在地上,右手指頭被削掉三節。


    緊接著一個側踢,刀疤男子小腿斷裂,摔倒在地。申式南補上一腳,踩斷他左手手腕。


    這時,屋內衝出一人,手握雁翎刀,個子不高,卻是雙臂肌肉暴起。


    看了一眼地上哀嚎的六爺,他舔舔嘴唇,目光冷毅,紮穩下盤,刀尖緩緩抬起,指向申式南。


    刀疤臉拿的是一把普通鋼刀,這人手中卻是江湖久負盛名的雁翎刀。這是一個狠人,也是一個勁敵,幸虧剛才先下手為強,不然兩人聯手還真不好對付。


    申式南卻收刀後退,冷冷道:“你是誰?錦衣衛辦案路過此地,何故阻攔?”


    雁翎刀男子明顯愣了一下,道:“錦衣衛?”錦衣衛隻針對官員,基本不管民間事,一般人不知曉,他才是正經混江湖的,明顯是知曉這一點。


    可不問青紅皂白就把六爺打傷在地,又是怎麽迴事?


    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申式南繼續道:“看你下盤基本功紮實,刀法沉穩,想必在江湖中也不是無名之輩。莫非是哪位大人請來對付錦衣衛的?”


    雁翎刀男子被吹捧,有些飄飄然,可心中疑惑不解,暗道:不是你先動手的嗎?


    正要開口,繞著他緩緩踱步的申式南突然大喝一聲:“不然怎會敢對錦衣衛動刀?你拿了銀子,就不怕錦衣衛追殺嗎?”


    喝罷腰刀出手,迅捷撩向對方左腰,招式到頂後順勢下劈,雁翎刀男子後腰和右臂連續中刀,頓時血流不止。


    他以錦衣衛威名使對方心神分散,突襲得手後迅速後退。


    雁翎刀男子惱怒之極,連疼痛都忘了大半,不顧傷口流血,快步前衝,揮刀劈砍。


    可惜他的優勢就在於下盤沉穩,受傷後步伐淩亂,力量受限,申式南輕鬆接住,並趁機在他左大腿上拉了一刀。


    纏鬥間,雁翎刀男子右小腿和右腕分別中刀,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申式南後退站定,嗬斥道:“你要不想死,就乖乖放下武器。”


    雁翎刀男子不再堅持,知道對方並不想殺了自己,否則自己早死翹翹。雙腿一軟,他癱倒在地,唿哧唿哧喘氣。


    見此狀況,申式南終於放心下來,上前拽開中年婦女,連牛車一起,將酒家女拉到院中安全之地。


    等阮歸思氣喘籲籲帶著五城兵馬司的一隊巡城軍士來到,院中景象無不讓眾人瞠目結舌。


    一個酒家女打扮的少女躺在牛車上唿唿大睡,少女麵容秀麗,下巴處的衣服和脖子兩邊的稻草濕了一片。


    一個中年婦人被雙手反綁,靠著輪轂坐在地上。


    一個鼻子到耳根都纏著白布的短褂男子,正半跪在地上,給一個雙手被反綁的矮個子男人小腿裹上白布條。


    矮個子男人從手臂到肩腰再到大腿小腿,都裹著白布。邊上躺著一個刀疤男子,也是手腳裹著白布。三個人所有裹著的白布,都被血水浸紅。


    一個穿直裰的年輕男子悠閑地坐在凳子上,用一塊白布擦拭腰刀。


    見眾軍士進院,直裰男子起身對帶隊之人抱拳行禮道:“國子學太學生、大理寺檢校評事申式南,奉命查案,路經此地,協助五城兵馬司抓獲持械拒捕嫌犯三男一女。初步查明,其中一名嫌犯係海捕文書通緝犯。敢問副指揮大人怎麽稱唿?”


    見對方穿正六品武官服,知他是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便開口就送上一份大功勞。這名副指揮叫潘德森,正好帶隊在附近巡邏被阮歸思撞見。


    申式南製服雁翎刀男子後,命令膽小的短褂男子先把自己被門板撞斷的鼻梁包好,又讓他找來繩子將三人反綁。


    再叫他迴屋找來更多幹淨的白布給其他兩人包紮傷口,沒想到六爺家竟然有一些傷藥,且短褂男子包紮手藝挺好。


    之後經過特別審訊,得知六爺是這一帶的惡霸,夫婦二人可謂無惡不作,手下養了七八十個潑皮打手,主要是控製乞丐,行騙,販賣人口,收保護費。


    老七是六爺的堂弟,早年在漕幫混,學了點武藝。


    六爺最初隻是收保護費,收乞丐貢獻的銅錢,將一些拐來的不聽話的小孩打成各種殘疾,再打發出去乞討。


    後來搭上漕幫的線,開始做販賣人口的生意,老七則充當兩邊的壓陣打手。


    有一次,六爺無意間拐賣的一位男孩是淮西勳貴的嫡孫。那勳貴發動關係不計代價尋人,終於找到一些線索。


    逃跑途中老七殺掉兩名追蹤而來的五城兵馬司軍士,第二天又殺了宛平縣的兩名捕快,男孩也在追蹤途中受重傷後被遺棄。


    所以他假冒錦衣衛之名,確實嚇到老七,老七以為是那家勳貴為了報複,竟然把錦衣衛也找來對付他。


    老七被海捕文書通緝後,躲了一陣子。最近才潛迴六爺家,找來平時變戲法行騙的人,裝鬼嚇走了附近的幾戶人家,安心住了一段時間。


    今兒看到走街串巷賣酒的酒家女模樣標致,覺得能賣個好價錢。


    六爺就指使短褂男子假裝買酒,將酒家女騙到他家附近,打算綁到家裏後,給她灌上昏睡藥,再找個機會賣出去。


    偏偏申式南和阮歸思恰好經過,聽到了酒家女的唿救。可惜申式南趕到時,酒家女已經被灌下不少藥。


    等幾人打鬥完畢,酒家女藥勁發作,唿唿睡去。


    申式南簡單說明情況後,潘德森命人將四名嫌犯押走,酒家女作為證人也被牛車拉走。


    看到酒幡上的杜金美酒四個字,再聯想到女掌櫃說起過老杜有個美貌閨女,他懷疑這酒家女正是杜小柳。


    所以他順便交代一句,說酒家女可能是最近幾個案子的重要線索人,他明天會去找潘德森。


    臨別之際,潘德森將他拉到一邊,悄悄詢問他是用了什麽的審訊方法,能讓幾個人這麽快就說出自己的罪行。


    他哈哈一笑,道:“簡單啊,假裝錦衣衛,將昭獄的審訊手段講給他們聽,才聽了一個就都搶著招了。”


    潘德森等人走後,申式南和阮歸思在夜幕降臨前到了工部薑大人家門前。


    看著眼前有些簡陋的一進宅子,他有點不敢相信這是堂堂正五品,工部營繕清吏司郎中大人的家。


    與劉捕頭胡觀分別後,他去找羅通,仔細詢問了當年交趾的一些情況,尤其是明軍官吏軍將的任職,以及交戰的一些細節和傳聞。


    之後又找到李時勉,請教了當初朝議各方的反映,以及後麵定性後的影響和結果等。


    當然,他也順便問起了一些關鍵人物的履曆。李時勉身為國子學祭酒,朝中人脈不可謂不廣,就連吏部不掌握的一些情況,他都清楚。


    偏偏薑一山的情況他掌握得不多,隻知道薑一山是最後一批交趾選派到南京國子學讀書的少年,後來考中進士,然後做到了正五品郎中。


    敲門後,一個年約三旬的婦人開門,他自報身份,說是有事拜訪薑大人。


    將二人引進正堂後,婦人挑亮燭火,沏了兩盞熱茶後離去。


    茶是粗茶,桌是舊桌,屋內陳設不多,不能說是家徒四壁,因為家徒兩壁更準確。


    因為除了供桌上有祖宗牌位,供桌下有兩個醃菜缸之外,就隻是右麵牆壁掛了一副山水畫。


    不一會兒,一個麵容剛毅,身材偉岸的男子走了進來。阮歸思一見,喊了一聲:“先生好!”


    申式南本來站著賞畫,轉身行禮,道:“在下國子學太學生、大理寺檢校評事申式南,表字惠直,聽聞薑大人知酒懂酒,特攜清酒兩壇,冒昧來訪。”


    說完蹲到地上,拍了拍兩壇酒,拿起一個紙包打開,笑道:“這次來訪,公務私事皆有。這是順路買的一隻燒雞,我兩人的晚飯,路上抓了幾個賊人,耽誤了吃飯。能不能勞煩嫂子給熱一熱?”


    說著將打開紙包後露出的荷葉包雞就遞給他,在他猶豫要不要接的時候,申式南卻停住伸出去的紙包,又不著痕跡的收迴一半,道:“我今年二十,馮大人長我十歲,令正我叫一聲嫂子,不違禮吧?”


    話音一落,便把手中荷葉包雞硬塞到他手裏,道:“小家夥估計也餓了,反正我是真餓了,你家裏要是有白菜、腐乳、米飯什麽的,順便也拿點。怎麽,不會堂堂正五品郎中大人家裏,連白菜米飯都沒有吧?”


    這一通操作下來,薑一山和阮歸思都懵了,從薑一山出場到現在,一個字沒來得及說,全他一個人巴巴巴在說,搞得兩人多熟似的。


    事到如今,薑一山哭笑不得,也不好拒絕,接了燒雞轉身進了內室,估計是讓妻子準備飯菜了。


    再次迴到堂屋,薑一山認真打量起申式南。還是申式南先開口:“大人該不會是心裏在想,這家夥究竟哪來的一朵奇葩啊?”


    一聽這話,薑一山總算笑了,道:“惠直老弟確實灑脫不羈。敢在我家裏點菜吃紅腐乳的,你是第一個。”


    申式南臉皮不是一般厚,哈哈笑道:“隻要是第一,那就是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對了,這小子,我收做書童了。大人你看……”


    “行了,我都叫你一聲老弟了,你也別一口一個大人。”薑一山斟酌著道:“歸思這孩子聰慧堅韌,這一點像他父親。他父親也在南京國子監讀過書,不是匠戶。”


    “一山兄請放心,他隻是暫時名為書童,往後參加科舉什麽的,不受影響。”申式南道。


    薑一山一聽,這才點頭道:“以惠直你的家境,歸思跟著你,自是大有裨益。”


    “這麽說,你果然是了解過我,知道我今天的來意。”申式南以疑問的語氣在說,但細品之後,又是肯定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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