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會兒,意識流是個新概念,屬於國外的現代派,代表作《追憶似水年華》。


    不過國內已經有意識超前的作家在使用它了,譬如王濛,他這兩年一直都在摸索這個新概念。


    今年他在《人民文學》刊發的《春之聲》,幾乎摒棄了傳統敘述模式,運用現代派的“意識流”方法寫成。


    “意識流”這詞聽著高大上,說白了,就是重點寫人物意識流動狀態,將敘述切碎,將細節誇張。


    譬如,傳統敘述模式裏一筆帶過的內容:“今夜,我和一個漂亮女人睡了一覺。”


    用“意識流”寫,就成了“我將頭埋在她發間,那是童年四月的蘋果花花香,隨著暖風而來,我坐在父親的肩上,蘋果花競相綻放,我欣欣然摘下一朵,含進嘴裏


    她輕輕哼唧了一聲,不正是小動物落網的聲音嗎?十歲,我在庭院裏坐著乘涼,小鬆鼠被一張網困住了,我輕輕地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斷了束縛它的網,它咬我一口.


    力氣大些,她便蹙起眉頭,柳眉像極了廬山的一縷紫煙!‘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初二的時候,和爸爸媽媽一起看了香爐峰上的雲彩,還有一部電影叫《廬山戀》,還有部寫它.”


    反正跟延邊刺客似的,主打一個思維的發散。


    和人家睡了一覺,連孫子名字都想好了。


    “蒙太奇是電影中用來表現事物多重性的一係列手法,意識流家為了突破時空的限製,表現意識流動的多變性、複雜性,經常采用這類手法”


    大飯堂裏,剛剛脫離左翼文學籠罩的學員們,聚精會神地聆聽王濛口中世界一百年的文學思潮,拚了命的汲取。


    上午課程結束,把桌子簡單收拾,大飯堂就變成了真飯堂。


    江弦打了四兩一滿碗的米飯,一份肉末茄子,找自己座位坐下,唿嚕唿嚕的吃,周圍文講會的學員,全在討論“意識流”文學,研究“意識流”習作。


    “我還沒看過王濛老師的文章,咱們的資料室裏有麽?”


    “還要交作業,這可怎麽辦?”


    “同誌們放心,這作業我一定是交不上去的。”莫伸拍拍胸脯,操著一口濃重的陝北口音。


    討論一直蔓延到午休的宿舍,以及下午的大飯堂。


    一向緘默的賈大山向學員們宣布,他已經完成了一部意識流的習作,現在,他就將這篇習作念給大家聽。


    “大山同誌,寫什麽的?”孔捷生問。


    “寫的是收割的故事,題目叫:田野裏的草帽。”


    一幫學員大為震撼,排排坐,分果果,側耳聆聽,這其中包含文講會年紀最大的學員喬典運,他今年已經有49歲了,是一位農民作家。


    “同誌們,我現在便將這篇意識流習作,朗誦給大家。”


    賈大山眼底藏著一絲農民式的狡黠,朗聲道:


    “草帽,草帽,草帽,大的草帽,小的草帽,起伏的草帽,旋轉的草帽,陽光爍爍的草帽,草帽,草帽,草帽”


    “.”


    學員們笑的前仰後合,終於見識到何為“冀中慢才”。


    而賈大山始終不笑,堅持將這篇讀到底。


    “大山同誌可真是。”王安憶也弓著身子,捂嘴笑的不行,“怎麽會開這樣的玩笑。”


    江弦沒有吭聲,眼神意味深長。


    他其實能看出,這篇習作,是賈大山在反感意識流這種國內半生不熟的現代概念,堅持他一貫遵守的經典敘述原則。


    下午的課,他便將這份“意識流”習作直接給王濛遞交了上去,成為了首個完成作業的學員,並表明他的態度。


    “現代技法掩蓋在另辟蹊徑之下的是敘述的軟弱。”


    王濛聽後隻是微笑,並未多說什麽。


    繼續講授一下午的新概念、新觀念,結束以後,催促學員們,向大山同誌學習,盡早完成作業遞交上來。


    吃過晚飯,學員們成群結夥,在dang校後邊散步。


    江弦也加入其中,前世他寫網文,不注重鍛煉,碼字碼的腰酸背痛便秘腎虛,這一世可不想再寫文把身體寫廢了。


    用村上春樹的話說,這叫身體和心靈的平衡。


    dang校後麵有一道丘陵般起伏的土崗子,崗上有雜樹林,不遠處兀立了兩幢住宅樓。


    小夥伴兒們在前頭討論著“意識流”寫作的問題。


    江弦一言不發,溜溜達達走在最後,讀起了腦海裏那篇,由【逃荒者】與【大米】成功合成出的。


    嗯,和他預料相符。


    四月晚間的霧氣和著冷風滲到他的骨子裏,讀著這篇的他,忍不住從心底打了個冷顫。


    “江弦同誌。”


    王安憶不知何時跟他一塊落在了隊伍的最後。


    “你嫌冷?”


    “這倒沒有。”


    王安憶憋了半天,最後忍不住問:“江弦同誌,你怎麽看待‘意識流’的習作?”


    33名學員,在“意識流”習作上產生了分歧。


    畢竟“意識流”文學概念剛剛傳入國內,即便王濛開創出條先河,但仍沒寫出筆大如椽的代表作,缺少令人驚豔的作品。


    江弦沉吟片刻,分析道:“‘意識流’習作,雖然摒棄了清晰的故事線索和邏輯性,但那種以創造人物與故事為最終審美的敘述原則,其實也是困難的,我認為這對作家的想象力、生活經驗、語言能力都是一場挑戰,不是嗎?所以我願意用寬容的態度去看待‘意識流’文學作品。”


    王安憶聽的雙眼放光,“你說的對,我也覺得大山同誌他們太頑固了,‘意識流’是給創作帶來了一個新的契機。”


    “意識流”文學目前在中國文學地位尷尬,文學界對“意識流”了解不夠深刻,大部分作家都像賈大山一樣,對這些半生不熟的現代觀念保持懷疑,即便有意識超前的作家在使用它,但僅止是表麵上。


    東方文學界缺少一位奠基者,缺少一名東方的馬塞爾·普魯斯特,缺少一部東方的《追憶似水年華》,來打破目前“意識流”文學的尷尬局麵。


    普魯斯特被譽為20世紀世界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家之一,便是因為他那部《追憶似水年華》震爍文壇,為西方意識流文學打下了發展的基礎。


    迴到宿舍裏,又聽著孔捷生好奇的問蔣子龍,關於他那篇稿子的事情。


    “改好了麽?準備什麽時候發表?”


    “6月吧。”


    蔣子龍遺憾的說,他這篇手稿還要修改,人物性格不夠豐滿,最快也隻來得及發在今年6月的期刊上。


    “6月?那也夠早的了。”孔捷生鬆了口氣。


    蔣子龍都隻來得及在6月發出稿子,那到7月結業的時候,恐怕很多人才剛剛擬出一份手稿,發表都來不及。


    這樣的話,他也就不用擔心被大家甩開太多了,不用逼著自己大搞創作。


    這樣的美夢隻存了一夜。


    次日,作協傳來消息,領導班子做出決議,文學講習會正式更名為:第五期文學講習所。


    增設畢業作品!


    7月暫不結業,所方給予一個月假期用以完成畢業作品,9月正式結業前提交,優秀畢業作品所方將聯絡刊物審閱與批用。


    氣氛瞬間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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