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冰洋這會兒是最流行的。


    玻璃瓶,黃澄灌的汽水,還得多交付個押金。


    沒可樂,不過這會兒正和漂亮國曖昧呢,可口可樂也趁著曖昧期,今年剛和中糧簽下協議,預計明年重返中國市場。


    再過十幾年,伴隨著招商引資,資本湧入,“兩樂水淹國產七軍”,這款國產老汽水就該和其他老汽水一起,消失在一代人的視線裏了。


    等再過幾十年,才艱難的再度翻紅。


    “你怎麽會是個作家呢?”朱琳吮著汽水,瞅著江弦。


    “咋了?”那貨喝完一瓶汽水,玩著麥管,“我沒作家那氣質麽。”


    “沒。”朱琳擺擺手,“作家都是中山裝、金絲眼鏡、胡子拉碴的老頭。”


    “你這就亂講了,長得俊俏那作家海了去了,我給你點點:搞‘荒誕哲學’的加繆,寫《變色龍》的契科夫,寫《變形記》的卡夫卡...海明威、胡是、沐心,這都是出了名的帥。”


    江弦撿了幾個如今為人所熟知的講。


    在他印象中,尚未成名的高顏值作家,其實也不少:


    寫《妻妾成群》的蘇童,莫言和餘華都嫉妒的帥。


    霓虹國的東野圭吾,不光是暢銷推理小說作家,也是位自帶憂鬱氣質的美男子。


    朱琳聽著聽著笑了。


    她一笑,杏眸裏就帶了些勾人奪魄。


    “我可沒亂講,我又沒說你俊。”


    “你摸摸你那顆碩大的良心。”


    “我不摸,我餓了,我上食堂吃飯去,伱呢?”


    “我沒你們學校飯菜票,我吃這個。”江弦從挎包裏掏出個搪瓷飯缸,上麵印著“廣闊天地,大有可為”的紅字,裏麵裝著倆窩窩頭。


    “吃這個哪行呀。”朱琳爽利的抓住他胳膊,“走吧,你請我喝汽水,我請你吃飯。”


    唔。


    這就吃上軟飯了!


    江弦找不到啥拒絕的理由。


    京城女孩從來都是樂意給男孩花錢的。


    至少這個時代是。


    再說吃軟飯的作家那麽多:巴爾紮克、柴可夫斯基、盧梭、海明威、劉震雲、王小波...


    往前數,他不是第一個,往後數,他也不是最後一個。


    那就心安理得的吃吧。


    作為研究人員,朱琳每月有14.7元錢的夥食補助和4元的困難補助,還發4.5元的飯票和9.7元的菜票。


    江弦本想著要個5分錢的青菜底就得了,朱琳直接給他打了2毛錢一份的溜肝尖,豬肝色澤紅亮,質嫩味鮮,溜汁亮芡。


    “太意外了,開上葷了。”他悶下頭,筷子飛舞。


    “江弦?”桌前麵忽傳來聲喊。


    李紅民揉揉眼眶,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才分開一會兒,江師傅便燕瘦環肥圍繞的吃上飯了?


    “紅民啊,吃了麽。”江弦悶頭幹飯,嘴裏還嚼著東西。


    “我吃過了,我就是來問問你,剛才你那稿子...過了沒?”


    “稿子啊。”


    江弦擦擦嘴上的油,露出一絲矜持的笑。


    “僥幸過了。”


    真過了!


    李紅民立刻張大了嘴巴。


    僥幸?


    那可是《京城文藝》啊,全京城乃至中國重要的文學陣地。


    能在那上麵過稿,得有多了不起呐!


    又想起之前,他還大言不慚要教江弦寫作,臉便止不住的一陣陣發燙了。


    “恭喜你啊,文章是直接發表在下一期...還是要修改修改?”


    “還有幾處要再改改。”江弦仍矜持的笑著。


    這會兒流行“借調式”寫作,即:由原任機構或單位暫時“借”到編輯部修改、寫作。


    按照《京城文藝》信上通知的內容——


    他馬上就要住進招待所了!


    ......


    夜裏。


    江弦一家四口人趴桌上。


    頭抵著頭。


    《京城文藝》那封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饒月梅感覺這一切都做夢一樣。


    “媽呀,這往你們老江家祖宗上麵數三代,也沒出過個作家啊。”


    “行了、行了。”江國慶艱難的壓住嘴角,“快給你兒子收拾行李吧。”


    “這得去多長時間呐?”


    “說不準,一個月...一年,反正啥時候改完稿子,就住到啥時候。”


    “給錢麽?”


    “算是借調過去,按幹部出差待遇補貼,每天給2塊錢。”


    每天2塊在這年頭不算少,李連戒迴憶他拍《少林寺》時候,一天才1塊錢。


    “每天2塊?”饒月梅嘴都合不攏了,“包吃、包住還給補貼,這你要有再個五級工的基本工資,一個月不得掙個三位數了?”


    “我稿費還沒算呢。”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笑著。


    這樣的春風,已經好久都沒有吹進過這個家庭了。


    “我想想,還得給你備點蛤喇油,家裏沒新的,我上鄰居家借點去。”饒月梅找個借口,閃了。


    江弦也很懂啊。


    這大夏天的抹啥蛤喇油呐?


    分明是找個借口,上鄰居們家顯擺唄。


    他爹也夠騷的,平時不出門,這會兒也說要去串串門。


    江珂撒丫子出去玩。


    這下,家裏又剩下江弦一個。


    他對著個老上海大號旅行包,正一件件往裏塞東西呢。


    街道的幹部吳建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江弦在家麽?”


    “江弦在家麽?”


    吳建國急匆匆掀開門簾,滿腦袋汗,“江弦,聽你媽說,你稿子過了?”


    “過了。”


    “恭喜、恭喜。”


    吳建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江弦呐,醫科院的事兒我都聽說了,就是一口頭糾紛,那倆同誌也認識到錯誤了,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說團代會過段時間就要召開了,咱們身為京城的一份子,能不惹事盡量不惹事,替國家考慮影響...”


    “是,是我考慮不周,吳叔,我認識到錯誤了。”


    “這就對了。”吳建國拍了拍他肩膀,“你能這樣想,叔就放心了。”


    “嗯,待會兒我就上太平湖去。”


    “上太平湖幹啥?”


    “我抱塊石頭,往湖裏一蹦,我沉了得了。”


    吳建國血壓都上來了。


    “你胡說八道啥呢?”


    “您放心,我挑個夜裏,保準兒沒人知道。”


    放你的屁!


    你那小說都要發表了!


    文藝小卒那事兒才剛收場,你一作家又鬧這幺蛾子...


    全國人民都得知道!


    到時候他怎麽跟社會交代?


    “江弦,你有啥委屈,你給叔說。”


    “我沒啥委屈,人家是醫科院,我是小屁民,人家欺負我,我能咋辦。”


    “你別鬧情緒。”


    “我沒鬧情緒,人間不值得,我抑鬱了。”


    “你咋了?”


    “我抑鬱了。”


    江弦揉了揉眼睛,雙目空洞,生無可戀,看著真特娘像那麽迴事。


    “我今晚上就沉湖去,您放心,我不給國家添麻煩,我提前給《京城文藝》寫封信,好好解釋,就說我江弦‘自絕於人民’。”


    “小祖宗!”吳建國差點昏過去,“你別折騰,你給叔個準話,這事兒咋能翻篇,你咋能不抑鬱?”


    “醫科院給我把編製解決了。”


    “你說啥?”


    “醫科院給我把編製問題解決了。”


    “滾犢子!”吳建國直接破口大罵。


    你小子還要點臉麽!


    這話是怎麽說出口的?


    “叔,你聽我給你講啊。”


    江弦那精神頭又限時迴歸,“我馬上就跑《京城文藝》改稿去了,算被那邊借調走,工資待遇、勞動保險、生活福利都他們發,醫科院這邊兒就給我解決一編製,一分錢都不用掏,啥損失都沒呐...”


    他講的頭頭是道。


    吳建國聽得高血壓都快犯了。


    他站起身,“我和醫科院再溝通溝通。”


    說罷便走,生怕再在江弦家呆會兒會腦血栓。


    醫科院的那幫孫子啊。


    怎麽惹上這位祖宗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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