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區政府的會議室裏,高軍帶著鋼鐵廠的十幾個幹部坐著,副市長王全山正向他們宣讀著省國資委和市委市政府的文件。


    高軍大口的抽著煙,心情異常悲憤,雖然他在幾天前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也提前做了一些準備,可是麵對這些高壓政策,他感覺自己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此時此刻,他最希望的,就是陸春華能夠突然出現。


    高軍帶來的幹部,除了王平和陳偉等人,都是鋼鐵廠的老資曆。這些人非常清楚副市長出麵意味著什麽,省裏看來是下定了決心,要把鋼鐵廠賤賣給龍騰集團。既然結果已經無法改變,這些人也就不再反抗了,他們隻能給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龍騰鋼鐵完成收購後,肯定要用自己人的,他們這些人早晚會被拋棄。


    王全山宣布完文件後,對高軍等人說道:“關於幹部的安置問題,市委市政府已經和龍騰鋼鐵協商過了,隻要是積極配合龍騰鋼鐵工作的,都可以保留職位,幹的好的人,還會得到提拔,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幹部們能夠繼續發光發熱,為鋼鐵廠和龍騰鋼鐵的發展繼續努力。”


    高軍第一個站起來說道:“王副市長,我有話說。”


    王全山皺了皺眉頭,說道:“高軍,我希望你說話前考慮清楚,你不隻是鋼鐵廠的副廠長,還是一名黨員!對於上級組織的決定,你可以保留意見,但是必須無條件執行!”


    高軍冷哼了一聲,說道:“王副市長,扣帽子就不必了。我希望市委市政府尊重全廠的意願,二鋼是副廳級的國有企業,隻是比山城市低了半級,按照正常的組織程序,企業變更是需要經職工大會表決的!山城市的領導,憑什麽替我們做主?”


    眼看高軍開了第一炮,立刻就有人附和說:“就是,陸廠長來鋼鐵廠兩年時間,二鋼哪個季度的盈利低於一個億了?眼看廠子好起來,這些狗日的又跑迴來吃現成的!當初廠子遇到困難的時候,這些領導在哪呢?龍騰鋼鐵在哪呢?特麽的跑的比狗都快!臨走還特麽拉了泡屎,把我們的鐵礦和精鋼廠偷了。”


    眾人越說越氣,紛紛表達著對龍騰鋼鐵的不滿!王平的態度比高軍更激烈,扯著嗓子大叫道:“就算是要把廠子賣了,也特麽的輪不到龍騰來!這群王八蛋是什麽德行,廠裏的耗子都知道,王副市長,你們當領導的眼睛都瞎了?”


    王全山被罵的滿臉羞愧,眼看他鎮不住廠子,王玉亭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叫道:“無法無天了是不是?你是還是幹部?龍騰鋼鐵的收購行為是國資委和省領導的決定,二鋼這個半個世紀的老廠子,早就應該被淘汰了……!”


    沒等王玉亭話說完,王平就高聲罵道:“王玉亭,你個癟犢子裝什麽大頭蒜?忘了你當工會主席那時候,跑到我們廠裏求爺爺告奶奶要會費的時候了?要不是劉誌剛廠長可憐你,支援你幾十萬的會費,你那個吃幹飯的破工會,早特麽黃攤子了!還能輪到你在這裏耀武揚威?”


    王玉亭白淨的臉皮瞬間變的黢黑,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了,王全山的扯了他一把,說道:“算了,咱們的工作完成了,走吧。”


    王玉亭小聲的罵道:“真特麽是一群刁民。”王玉亭嘴上說的兇,可他根本不敢大聲,跟著王全山的屁股後麵,走出了會議室,坐上小汽車走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高軍接到了保衛科科長陳偉的電話,他這才知道,龍騰鋼鐵已經帶著幾百名員工,進駐了二道區鋼鐵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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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全山和王玉亭迴到了市委市政府,立刻向龐成海和喬立恆匯報了情況。龐成海聽完王全山的匯報後,又接聽了關成樹的電話,掛斷電話後,龐成海說道:“看來鋼鐵廠的幹部們被某些人蠱惑起來了,這是打算和組織對抗啊!”


    喬立恆說道:“也不能這麽說吧!全山副市長剛才不是說了嘛,有的幹部反應,龍騰鋼鐵的信譽太差,也許是因為之前的矛盾,才讓他們有抵觸情緒的。”


    王金亭笑道:“有情緒是正常的,這些人都跳出來也好,這也能讓我們盡快確定目標,把他們各個擊破!再說了,龍騰鋼鐵不是已經順利進駐了嘛?等他們把腳步站穩了,這些跳梁小醜就蹦躂不了多久了。”


    正如王金亭所說,龍騰鋼鐵的孫建龍早已預料到第二次收購的難度,幾個月前就來到山城,找到了副廠長賈友德。原本在上次收購時,賈友德就對他百般討好,孫建龍就把二次收購的準備工作交給了賈友德。


    賈友德雖然貪婪,可畢竟做過多年的副廠長,很快就把鋼鐵廠所有幹部的檔案整理了出來,詳細程度比個人檔案有過之無不及。賈友德借著這個檔口,順利的贏取了孫建龍的信任,得到了留任的承諾。


    很快,孫建龍就憑著這些檔案,做起了工作。鋼鐵廠的幹部們也不鐵板一塊,其中有很多人原本就是賈友德一派的,隻是陸春華看他們工作態度不錯,才留任下來的。也有些人,眼看木已成舟,龍騰鋼鐵給出的條件又還算不錯,為了自己的前途和家庭,不得低下頭屈服。


    至於副廠長高軍,孫建龍覺得他就是茅坑裏的石頭,簡直是又臭又硬!他找到王全山,說道:“聽說二鋼原來有個廠長叫陸春華,能力很不錯,高軍就是他帶出來的。你能不能把他調過來,做做高軍這些人的工作?”


    王全山聞言苦笑道:“陸春華?他已經被撤職了。”


    孫建龍說道:“那不是正好嘛!如果他肯配合,我還可以把廠子交給他管理,就做我的副手!”


    孫建龍承諾過賈友德,等廠子的情況穩定下來,就會讓他做廠裏的二把手。不過對於孫建龍來說,承諾都是有保質期,過期就作廢。賈友德是什麽德行,他心裏最清楚,這種人隻適合做走狗,需要的時候給幾塊骨頭,不需要的時候,用來燉湯最合適。


    高軍和一眾幹部們人匆匆趕迴鋼鐵廠,才發現中了計。大多數的幹部都跟著高軍去開會,龍騰鋼鐵在賈友德的配合下,順利完成了交接,等高軍等人趕迴來時,一切都已經晚了。其實就算高軍留在廠裏,也改變不了什麽,他能做的,無非是拖延一番時間罷了。


    高軍隻覺得筋疲力盡,晚上的時候,他帶著王平偷偷來到來到一處破舊的平房。敲了一會門後,門從裏麵打開了,兩人迅速的閃了進去。


    “領導,你怎麽找了這麽一個地方?”高軍打量著屋裏的陳設。屋裏不大,進門就是一個簡陋的廚房,三人來到臥室,這裏的陳設更簡單。一張破舊的鐵床上,鋪著一套簡單的軍綠色被褥,土炕上的桌子上擺放著沒有收拾的碗筷。


    “我現在是躲風頭呢!不找個隱蔽的地方,難道還住到賓館去?那不是給人家送人頭嘛!”陸春華絲毫不見愁容,對於自己被撤職這件事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王平說道:“領導,要不然你去我家住吧!這裏的條件,實在是……。”


    陸春華擺了擺手,無所謂的說道:“算了,我也不會一直在這裏待著,對了,你們倆就別叫我領導了!我現在無官一身輕,就是閑人一個,沒被判刑關進去,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


    見兩人沉默不語,陸春華主動的問道:“你們倆是遇到難處了吧?我聽說,龍騰鋼鐵已經入駐咱們廠了?是不是賈友德那個貨,又蹦躂起來了?”


    高軍歎了口氣,說道:“領導,我也不瞞著你,龍騰鋼鐵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權,他們有省裏和市裏撐腰,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直接調來了200多人,拉一批人,打一批人,不隻是賈友德那個癟犢子,帶著他的那些狗腿子當了帶路黨。”


    王平也說道:“高廠長雖然把公章藏了起來,可我聽說工商局已經完成了企業變更,二鋼已經被改了名字,成了龍騰鋼鐵的分公司了!”


    陸春華喃喃的說道:“難得工商局的效率這麽高,才一天時間,就完成變更了。”


    三人心裏都清楚,龍騰鋼鐵的背後是省長江萬朝,還有省國資委,是市委市政府,所以要是走正常手段,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領導?我們應該怎麽做?”王平不安的問道。


    陸春華看了他一眼,說道:“木已成舟了,還能怎麽做?還能做什麽?”


    王平唿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那我們就什麽都不做?眼看著廠子被他們拿走?幾千個工人都等著喝西北風?”


    陸春華用手指敲擊著桌子,說道:“那你想怎麽辦?”


    王平說道:“老子爛命一條,啥都不怕!我打算組織廠裏的工人上訪,幾千人堵著市委市政府的大門,堅決反對龍騰鋼鐵的收購。要是他們不答應,我們就和他們幹到底!一天不行,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一年。”


    陸春華說道:“你這麽搞,能堅持多久?這些人都有家,有老婆孩子,他們能堅持一年?恐怕一個月都困難吧!”


    高軍說道:“那咱們就認命了?啥都不幹,就等著挨刀?”


    陸春華猶豫了一會,終於下定了決心似得說:“高軍,王平,你們倆個認為,能堅持和龍騰鋼鐵鬥爭下去的人能有多少?”


    高軍和王平麵色一怔,王平滿臉興奮的說道:“領導,你是不是有辦法?”


    陸春華說道:“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有很大的風險,你敢承擔這個責任嘛?”


    王平毫不猶豫的說道:“怕個jb啊!我特麽老哥一個,就剩下一條命了。”


    陸春華說道:“這條路,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走為好!你們先忍耐一段時間,等著火燒起來,再把這副猛藥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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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一個月時間,龍騰鋼鐵就完成了收購工作,二鋼再次被換了名字,“龍騰鋼鐵控股有限公司山城分公司”的鎏金大字格外醒目。在不遠處的水溝裏,二道鋼鐵廠原來的鑄鐵大字被砸的不像樣子,和一堆垃圾丟在一起,隻有一個老人蹲在那裏抽煙,怔怔的發著呆。


    廠區內,鋼鐵廠安靜的出乎意料。也許是工人們認命了,除了發發牢騷,沒有一個人鬧事。大多數普通人麵對拋棄他們的組織,政府和國家的時候,除了甘於命運,完全沒有反抗的勇氣。老工人還會勸說那些年輕人,國家也不容易,現在是困難時期,堅持一下,苦日子總會熬過去的。


    這樣的說辭並不陌生,在這次職工大會上,國資委的關成樹同樣是這個調調。“龍騰鋼鐵的收購是成功的,是順利的,是跨時代的!他們為二鋼這個垂垂老矣的老廠,注入了新的力量,開創了我們市國有企業改革的新方向,實現了優勢互補的大好局麵。請大家相信,在市委省政府的諄諄教導下,在市委市政府的殷切期盼中,二鋼必將會完成華麗的轉身,從一個頻臨破產的老廠,一躍成為山城的優質鋼鐵企業。”


    孫建龍的講話簡單粗暴,沒什麽客套,先是宣布了新的廠領導班子成員。賈友德如願以償,成了主管生產經營的副廠長,另一個副廠長則是由龍騰鋼鐵的陳耀,廠長則是由孫建龍兼任。高軍和王平等三十幾名幹部離崗,每月暫定發放1500元的生活費。黨辦、工會和紀律監察委等很多行政科室被直接取消。保衛科的人員被調任一線車間,孫建龍重新組織了保衛科,所有成員均來自總公司。同時,新的減員增效計劃出台了,陸續有新的工人從外地調來。由二鋼的老工人負責一對一教學,教會一個新工人,就會開除一個老工人,現實的演繹了一把,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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