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乍露的晨陽將一地薄霜蒸騰出一片冷霧,也映出簷外、遠山一片如燎原野火般的火紅。


    蒙蒙白霧中,隻見一個鬼祟的瘦小人影悄悄越過馬廄,馬廄裏幾匹正在嚼食幹草的馬兒,受驚的揚蹄嘶聲高鳴,把柳柳嚇了好大一跳。


    「噓,別怕,我肚子餓歸餓,但絕不會生吞活馬。」柳柳緊張的連忙比出噤聲的動作。


    許是察覺到來者沒有威脅性,幾匹馬慢慢安靜下來,又繼續低頭吃起糧草。


    拍拍胸口,柳柳繞過糧草堆,慢慢走向另一側的灶房後門,門外擱著一隻專倒客人剩餘吃食的木桶,見後門空無一人,她趕緊傾身往木桶裏一探。


    「今天怎麽都沒剩餘的東西?」她失望的喃喃自語。


    歎口氣,認命捧著饑腸轆轆的肚皮,按原路往迴走,經過馬廄前,突然間一顆黑壓壓的腦袋探了過來,熱氣跟著噴上她的臉。


    這個突如其來的東西嚇了她好大一跳,直到看清前頭原來是匹黑馬,她才總算定下神來。


    柳柳忍不住伸出手,摸摸高大英挺、渾身黑得發亮的馬兒。


    這匹馬的身形優美健壯、渾身沒有一點多餘的贅肉,全身的毛如子夜般烏黑柔順,在晨陽下閃著奪目的光澤,一看就知道是隻價值不菲的好馬。


    「你好漂亮,你叫什麽名字?」她愛不釋手的輕撫著黑馬光滑結實的身軀問。


    她真是個傻瓜,馬怎麽會說話,她肯定是餓昏頭了。


    「我看,就叫你小黑好了!」她開心的決定。


    馬兒突然仰頭嘶鳴一聲,她發現牠還有雙罕見的靈氣雙眼,彷佛能聽懂她的話似的。


    自小在鳳北城長大,形形色色的馬她看多了,卻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漂亮、有靈性的馬,不知道牠的主人是什麽樣的人——


    突然間,肚皮一陣咕嚕作響,她才想起自己已經兩天沒吃東西,再不找點東西填飽肚皮,恐怕捱不過這個冬天了。


    「我得到前頭去碰碰運氣了!」柳柳依依不舍的摸摸黑馬的頭。「小黑,後會有期了!」


    她收迴目光,小心翼翼轉往酒館大門而去。


    天才剛透亮,「鳳仙酒館」卻已是人聲鼎沸,隻見幾名夥計正進進出出的招唿早起用膳的住客,以及風塵仆仆的來客。


    熱鬧的小酒館裏來客絡繹不絕,鳳北城位於北方商旅往來的必經之地,這間酒館雖小,卻是邊關方圓百裏內往來的商旅,唯一歇腳、打尖的地方。


    偷偷摸摸躲在窗外,柳柳眼巴巴盯著裏頭大口吃肉、大口喝湯的客人,吞著口水,餓得快貼在一塊兒的肚皮鼓噪得更厲害了。


    「這是什麽麵,怎麽這麽難吃?」


    突然間,一陣摔筷聲,她聽見有人不悅喊著。


    聞聲,一名夥計匆忙奔過去,殷勤的堆起笑臉解釋。


    「這位客官,這可是本店最受歡迎的招牌神仙麵,遠近馳名,從沒人說過不好吃啊!」


    「怎麽,難不成你的意思是說,本公子是故意找碴的?」男子一雙好看的眉硬生生擰了起來。


    「不,公子爺,小的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年輕男子突然站起身來,長板凳應聲倒地。


    霍然而起的精壯身軀,顯得高大懾人。


    「公子爺,您先別生氣——」


    「一大早就吃到這種麵,我怎能不生氣?」


    就這樣,男子與夥計喧喧嚷嚷的吵了開來,原本在店裏頭吃飯的不吃了、喝茶的也不喝了,全都好事的湊上前看熱鬧。


    窗外的柳柳遠遠看到店裏吵了起來,又瞧瞧桌上那碗冒著熱氣的麵,在晨陽下閃著勾魂攝魄般的金黃光芒,忍不住用力吞下好大一口唾沫。


    那碗麵壓根沒動過幾筷,上頭還有幾片上好的五花肉,連動都沒動過一口,她無法想象,這碗光是聞就叫人垂涎三尺的麵,怎麽會有人嫌難吃?!


    看到一夥人吵吵嚷嚷的吵個沒完,桌上那碗麵孤伶伶的擱在那裏冒著熱氣,等會兒要是涼了,可就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一連吞了好幾口唾沫,她終於忍無可忍,躡手躡腳的溜進店裏頭,端起麵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狼吞虎咽起來。


    好吃,實在太好吃了!


    大口大口吞著麵,已經餓了好幾天的柳柳眨眼間,就把整碗麵吃得一幹二淨,舔掉最後一片蔥,小人兒還不滿足的開始舔起碗,一旁的人仍在繼續吵著。


    「公子爺息怒,我看許是天氣冷,麵擱久走味了,要不我讓師傅再給您重新煮一碗,保證讓公子爺吃到滿意為止,您說這樣可好?」


    「不好!」男子斷然拒絕。「這麵熱騰騰的一點也沒涼,問題在於味道,你們到底是怎麽煮的?虧你們還敢大言不慚的說是遠近馳名的招牌麵,區區一碗麵居然賣到五兩銀子,簡直是坑人。」男子板著張冷臉,氣勢凜然。


    「客官——本店可是實實在在做生意,您若真不滿意這碗麵,就算本店請客,但請您別刁難人,壞了神仙麵的名聲!」


    「我刁難人?你倒說說看,我哪一點刁難你了?」男子麵罩寒霜,瞪住夥計。


    「神仙麵是本店祖傳的獨門料理,我不能透露太多,但保證是真材實料、絕對值五兩銀子。」


    「祖傳秘方?哼,我看是祖傳騙術吧!」男子不屑的冷哼。


    在裏頭默不作聲的店老板一聽到這,原本想息事寧人的他,終於按捺不住地衝了出來。


    「這位公子爺,我是本店的老板,敝店招待不周,隨時歡迎客人指教,但可不容許有人汙蔑了『神仙麵』的名聲。」店老板口氣客氣,堅定的神情卻毫不退讓。


    說著,店老板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我看公子爺的模樣,大概是外地來的,不知道這神仙麵可是有多少人不遠千裏慕名而來。名為神仙就是用料與煮法絲毫不簡單含糊,用的是上好的金華火腿、翠蔥、雪山寒菇,佐以熬煮上七七四十九天的大骨高湯精華做湯底,麵條更是上好小麥磨製,由師傅親手和麵團,下水後軟而不爛、香軟彈牙,吃過的客人無一不稱


    讚。」店老板一鼓作氣把祖傳幾代的獨家秘方,交代得一清二楚。


    「原來如此。」男子嘴邊閃過一抹諱莫如深的笑,方才天大的怒氣好像被太陽蒸散似的,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聽來,這麵倒是大有學問,且讓我再嚐一嚐,或許能嚐出不同的滋味也說不定。」


    掛著抹快意的笑,男子一轉身,臉上的笑卻驀然僵在嘴邊,一旁的眾人跟著將目光一轉,也錯愕的瞪向桌邊,整張臉幾乎要埋進碗裏的人兒身上。


    意猶未盡舔著碗公的小人兒,察覺到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慢慢停住動作,小心翼翼從碗裏探出一隻眼,從碗沿瞧見一張張愕然的臉全盯著她。


    不等男子作聲,一旁小廝模樣的男子已經氣急敗壞的喊了起來。


    「你這小叫花子是從哪混進來的?居然偷吃我們公子的麵,瞧我不把你送進官府——」


    「可不是,你知不知道這一碗麵有多貴?就算把你給賣了,你也賠不起啊!」深怕又把貴客給得罪的夥計,也雞貓子喊叫起來。


    「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是太餓了,請饒了我這一迴,我可以洗碗、跑腿、抹桌子,什麽事我都會做,請讓我將功折罪——」


    「我要一個小叫花子做啥?廢話少說,跟我上官府去!」夥計二話不說,扭著小人兒的手就要往外走。


    「夥計大哥,求你饒了我,我不要上官府啊——」


    「等等!」


    若有所思看著桌上那隻空碗半晌,突然,男子出聲叫住了夥計。


    「是,公子爺有什麽吩咐?」夥計停住腳步,立刻轉身堆上一臉諂媚笑容。


    「這麵是由我付的銀子,人也該由我處置,是吧?」


    「呃——」夥計看看男子,又看看手裏的小人兒,討好似的連忙把人送到男子跟前。「是,公子爺說得是,那麽這小叫花子就由公子爺處置了。」


    驚懼不安的絞著小手,柳柳強忍住拔腿逃跑的衝動,任由男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把她看過一迴。


    「抬起頭來!」


    她怯生生抬起頭,驀然掉進兩池幽深的黑潭中,心陡然漏跳了好大一拍。


    眼前這個人生得——好好看啊!


    她知道自己愕然張嘴、看直了眼的模樣一定很滑稽,但眼前這張俊逸邪美的臉孔,完全讓她移不開眼。


    或許是太過俊美,他的眉宇間散發著一股不太正派的邪氣,流轉的深邃黑眸也像是隨時在算計著什麽似的,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克製自己不去看他、無法不被他超脫凡俗的俊美容顏給迷惑了心神。


    尤其是他嘴角優雅勾起那抹似笑非笑的弧線,更教柳柳怔然屏息,幾乎忘了怎麽唿吸。


    很快的上下打量「他」一番,汴玉狐的劍眉微微一擰。


    這小子到底是多大年紀?瞧他瘦小得簡直不象話,一張臉幹瘦得幾乎看不清五官,隻有一雙清澄的眼奇大無比,裹著一件又髒又舊的大棉襖,渾身髒兮兮的,遠遠看去活像一坨剛從灶炕裏挖出來的煤炭球。


    「你叫什麽名字?」


    畏縮地瞧了眼正在打量她的俊美男子,小人兒許久才擠出話:「我叫柳柳。」


    「六六?」年輕男子擰起了眉頭。「這是什麽怪名字?」


    我叫柳柳,不叫六六!


    她開口想糾正眼前的公子爺,但想想自己身分卑微得比一隻螞蟻還不如,根本沒人會在乎她姓什名啥,最終還是閉起嘴。


    「幾歲了?」


    「十六。」


    十六?他這麽瘦小,怎麽看都像是十二、三歲的年紀。


    「家住哪?」汴玉狐又問。


    「城、城外的破廟裏。」她難為情道。


    「破廟裏?」男子提高了嗓音,頓時,人群裏傳出一陣竊笑,更教柳柳無地自容。「你真是個叫花子?」


    「不,我不是叫花子!」她急急抬起頭澄清道:「我爹娘相繼去世了,僅有的一間小房子,也被今年幹旱的一場大火給燒得精光,我無處可去,隻好住破廟。我有手有腳可以做事,卻沒人給我機會,隻能撿拾酒館剩餘的食物度日。」柳柳無奈的說。


    鳳北城繁華又熱鬧,可惜人情淡薄,根本沒人願意幫忙,給她一點活做、攢點銀兩養活自己,幸好山神不嫌棄她,讓她總算還有個棲身之所。


    無父無母、窮困交迫,看來這真是老天爺送給他的一個大禮。


    「你應該知道,你剛剛犯下的可是偷竊罪,論刑罰,可是要坐牢的。」收起算計的笑,他擺出威嚴的表情。


    一聽到要坐牢,柳柳雙腿一軟,立刻誠惶誠恐的跪了下來。


    「公子爺,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偷吃您的麵,我實在是餓到頭昏了,一時胡塗才鑄下大錯,求您大發慈悲,饒了我這一迴。」說著,便不住的磕起頭來。


    「饒了你這一迴可以。」汴玉狐爽快的點頭。


    聞言,小腦袋立刻從地上拔起,雙眼乍然一亮。


    「公子爺,您說的可是真的?您——真的不追究?」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得跟我迴府,替我做事,抵銷這筆帳。」


    他不但不追究,還要帶她迴府?她不是在做夢吧?


    「怎麽?你不願意?」邪眉一挑。


    「不,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一輩子待在公子身邊,除非您趕我走,否則這輩子我都會跟在您身邊伺候您,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這可是你說的,那麽,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隻要乖乖聽我的話,我不會虧待你的。」汴玉狐滿意的笑了。


    柳柳喜不自勝的盯著眼前俊逸好看的男子許久,伸手朝自己的臉頰狠狠擰了一把。


    「好疼!」她痛得連眼淚都滾了出來。


    一旁的汴玉狐瞧見柳柳傻氣的舉動,忍不住笑了出來。


    柳柳瞧見他的笑容,一時間不由得呆住了,她忘情的盯著他好看的笑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了。


    「真是個傻小子!」


    汴玉狐笑著搖搖頭,徑自轉身走出酒樓,一旁的小廝臭著臉給她一記白眼,也跟著快步走了。


    傻小子?後頭的小人兒狐疑地搔了搔亂七八糟的頭發,偏頭努力的思索起來。


    他叫她傻小子,難不成他以為她是——柳柳驀然瞠大眼。


    他把她當成男人了?


    自古以來男尊女卑的觀念,她曉得男人的用處比女人多得多,心裏也有幾分明白他需要的肯定是個能做事、幹苦活的男丁,萬一她老實坦承她是個姑娘家,他會不會就此把她扔在這裏,不要她了?


    頓時,她心裏陷入天人交戰。


    「喂,小子,你的新主子走了,還不快追上去!」


    突然間,有人出聲提醒,她如大夢初醒般,連忙邁著大步追出門去,背後立刻傳來哄堂大笑聲。


    她不是故意要欺騙他,她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已的——柳柳這麽告訴自己。


    *


    備好了幾日的飲水、幹糧,還有些禦寒的衣物,汴金將兩個大布包搬出客棧,往地上一擱,擦了擦汗。


    看到遠處那個發呆的身影,汴金終於忍無可忍地罵道:「我說六六,你不來幫忙就算了,都快晌午了還在那發呆,你到底走是不走?」


    依依不舍的柳柳連忙收迴目光,快步跑了過來。


    「喔,來了!」


    自小貧困、父母相繼過世,房子慘遭大火燒毀,雖然鳳北城給她的全是悲苦的迴憶,但這裏畢竟是她出生成長的地方,要離開這兒,她有些舍不得。


    「對不住,汴金大哥,我剛剛沒注意到您在忙著,不是故意不幫忙。」她抱歉的說。


    汴金臭著張臉,也不答腔,徑自走到馬廄,牽出一匹黑馬,將兩個大布包馱上馬背。


    「小黑,是你?!」一看到那匹黑得發亮的駿馬,柳柳兩眼驚喜的發亮。


    「他叫風神,不叫小黑!」汴金不悅的糾正。


    「原來你叫風神。」她愛憐的摸摸馬頭,不過她還是比較喜歡小黑這個名字。


    一旁的汴玉狐看到平時警戒心強,絕不輕易讓人親近的風神,現在居然像條狗似的,乖巧的任由六六又摸又瞧,甚至還蹭著他的手撒嬌,眼中滿是驚訝。


    這毫不起眼的小子究竟有什麽本領,怎能讓風神對他服服貼貼的,彷佛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他沒作聲,多看了對著風神自言自語的人兒一眼後,便徑自轉頭動身。


    「六六,走了,我們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趕哪!」汴金不情願的吆喝著柳柳。


    「我們要去哪?」柳柳退開身子,讓汴金把風神牽走,小小聲的問。


    聞言,汴金不耐煩的轉頭瞪了她一眼。「廢話,當然是迴家。」


    「迴家?」她這才想到,剛剛忙著高興有人收留了她,也沒問她的主子住哪。


    「恩人公子家住哪兒啊?」柳柳熱切的問。


    「江南。」他不耐的迴答。


    「江南是哪兒?」她又問。


    「你不知道江南?」汴金瞪大眼。


    柳柳眨著亮晶晶的眼,搖了搖頭。


    她活了十六個年頭,從沒踏出過鳳北城,更沒上過私塾,大字不識一個,說穿了壓根是隻井底之蛙,哪裏會知道江南是什麽地方。


    「是了,你這輩子恐怕連鳳北城都沒踏出去過,怎麽可能知道江南是什麽樣的地方呢?」汴金不屑的撇了撇嘴,接著自吹自擂起來。「我告訴你,咱們江南可美了,有山有水、四季如春,那裏連吸口氣都滿是花香味兒,哪像這鬼地方,又冷又貧瘠,簡直就是個不毛之地。」


    一輩子隻看過關北的黃土、嚴雪,柳柳無法想象有山有水、四季如春,連吸口氣都有花香味兒,會是什麽樣的景象。


    見她呆愣著張大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汴金立刻逮著機會挖苦她。


    「果然是個吃風沙長大的土包子。」


    「汴金大哥說得是。」她傻乎乎的點頭如搗蒜。


    見她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擺出傻乎乎的笑臉,可把汴金氣得七竅生煙。


    「傻子!」汴金怒罵一聲,便徑自牽著風神往外走。


    傻子?柳柳搔搔小腦袋瓜,怎麽每個人都愛叫她傻子?


    「還不快來!」


    從遠處傳來的一聲怒吼,打斷了搔頭苦思的柳柳。


    「喔,來了!」


    不敢再多想,她趕緊邁著大步趕上前頭氣唿唿的身影。


    汴金牽著風神,一路往鳳北城最熱鬧的一條大街走,柳柳跟在後頭,左右張望半天,卻不見恩人公子的身影。


    「汴金大哥,恩人公子呢?」


    「上街買東西去了。」汴金鼓著腮幫子,好半天才不情願的迴答。


    「喔。」見他臉色不太好,她也識相的閉上嘴,跟在後頭乖乖的走。


    來到人來人往的熱鬧大街,隻見一個英氣醒目的身影佇立在某一個小攤前,正把玩著一把雕工精美的銀鑄匕首。


    「公子爺,您的眼光真好,這可是我攤子上最值錢,也最稀有的一樣東西,這可是從漠北來的,全天下隻有一把。」


    「多少銀子?」汴玉狐眼也不抬的問。


    「公子爺,看您的模樣應當是外地來的,這樣好了,今天就算小的跟您交個朋友,這把匕首賣您五十兩銀子就好!」小販豪氣的說。


    「五十兩?你當我是傻瓜嗎?這東西雖看似銀鑄,但光憑重量就知道裏頭摻了鐵,一把劣質的匕首要賣五十兩,你還真敢說!」汴玉狐冷冷的說。


    「這——看樣子公子爺是內行人,要不,您開個價!」小販豁出去似的說。


    汴玉狐唇邊閃過一抹笑,隨即平靜的伸出兩根手指頭。


    「二十兩?公子爺,您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吧,咱們這是小生意,根本沒啥利潤,您總得給我口飯吃。」小販愁眉苦臉的。


    「不賣?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汴玉狐幹脆的放下東西,準備走人。


    「欸——公子爺,請留步!」身後的小販急急喊住了汴玉狐。「好吧,這次我算是蝕本交你這個朋友,二十兩就二十兩吧!」小販忍痛將匕首遞給汴玉狐。


    接過匕首,一抹笑悄悄爬上唇角。


    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匕首,上頭雕著栩栩如生的猛禽奇獸,雕工精細,若帶迴江南去轉手,肯定值上百兩——


    「恩人公子,那東西不值二十兩銀子。」


    正暗自得意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


    汴玉狐頓時一僵,緩緩轉過身。


    「你說什麽?」他瞇起眼,盯著那張怯生生的臉。


    「那把匕首,用不著花那麽多銀子買。」柳柳怯怯瞥了眼小販,小聲說道。


    「為什麽?」汴玉狐的聲音頓時繃了起來。


    這小子是質疑他的眼光,還是故意跟他唱反調?


    他汴玉狐走遍大江南北,看過的稀世珍寶不計其數,怎麽可能會看走眼?還得由一個小叫花子來指正他?


    「我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那把匕首不值這些銀子。」


    「什麽叫說不上來?你簡直是討罵挨嘛!」一旁的汴金忍不住吼道。


    被汴金這麽一吼,柳柳的腦袋垂得更低了,簡直快貼上胸口。


    瞧這小子一副傻乎乎的模樣,壓根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哪裏懂得鑒賞名貴的稀世寶物,要真聽了這小叫花子的話,那才真叫打自己嘴巴。


    汴玉狐麵色鐵青的一咬牙,不知是賭氣還是真下了決心,他從懷裏掏出一錠元寶,丟到小販麵前。


    「二十兩,我買了!」


    「謝公子爺,恭喜您買到這世間罕有的珍寶,下迴別忘了再來光顧小攤哪!」小販邊鞠躬哈腰,邊忙不迭捧起那錠亮晃晃的元寶,湊到麵前瞧了又瞧,笑得合不攏嘴。


    「一定會的!」


    掛著滿意的笑,汴玉狐轉身利落躍上風神,一旁的汴金趕緊將小販包裹妥當的匕首,收進馬背上的袋子裏。


    「啟程吧!」


    帶著勝利的笑容,傲然掃了柳柳一眼,汴玉狐高喝一聲,徑自策馬揚長而去。


    *


    路,怎麽那麽遠?


    柳柳疲憊的抬頭眺望遠方,抹了把汗,第一次在寒氣襲人的九月天熱出一身汗來。


    這輩子,她從沒走過這麽遠的路,日以繼夜的走,觸目所及盡是滾滾黃土,彷佛永遠沒有盡頭似的。


    這一路上,三餐有幹糧可啃倒還算不錯,但夜裏隻能躺在滿布著沙礫的地上和衣而睡,可就叫人難受了,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累得頭一沾地就睡著了。


    頭兩天,她絲毫不敢抱怨,隻能認命的咬緊牙關走,別說雙腿又酸又疼,就連腳底也磨出一顆比一顆大的血泡,一走起路來,簡直像是有兩把火在腳底燒似的。


    他的家怎麽那麽遠?走了幾天幾夜還沒到?


    終於,她再也受不住了,用垂死般虛弱的聲音低喊。


    「汴——汴金大哥!」


    「又有什麽事?」前頭的汴金不耐的停下腳步,掃來半個白眼。


    這小子半個時辰前才跑到大老遠的地方去小解過,在前前半個時辰前喊腳酸也歇過腿,在前前前半個時辰前說肚子餓到走不動,讓他啃了一顆窩窩頭,這下又有什麽事?


    「江南到了沒?」她靠著樹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到?還早的哪!」臭臉冷嗤一聲。「怎麽?走不動了?才走這麽幾天就不行了,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啊?!」汴金早就看這小子不順眼,逮著機會,自然不放過挖苦她的機會。


    「行,我行!」柳柳粗起嗓子,作勢要跨開大步,孰料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到地上去。


    前頭高高坐在馬背上的汴玉狐聞聲,勒緊韁繩迴過頭,看到癱軟在地的瘦弱身軀,忍不住啐罵道:「真沒用!」見他半天爬不起身,汴玉狐終於不情願地開口:「算了、算了,上來吧!」


    「恩人公子的意思,是要我上馬?可、可以嗎?」她坐在地上一臉惶恐,但她是真的一步也走不動了!


    「叫你上來就上來,哪來這麽多廢話?」他很不高興的蹙起了眉頭。


    她一刻也不敢耽擱,踉蹌爬起身來,不過問題又來了!


    「要怎麽上去?」柳柳不知所措的仰望像座小山似的高大馬身。


    「真是麻煩!」汴玉狐不耐的朝她伸出手。


    看著那雙幹淨修長的大手,她低頭看看自己兩隻髒兮兮的黑爪,趕緊往衣服上用力的擦了又擦,才困窘的伸手任他握住。他輕輕一引,轉眼間,她人已經飛躍上馬背,坐在了他身後。


    毫不費力的拉起瘦弱的身軀,汴玉狐不滿的蹙起眉。


    這小子到底有沒有吃飯?怎麽瘦成這個樣子,身上簡直沒半點肉——


    思緒及時打住,他恍然迴神,猛一甩頭。


    老天,他中了什麽邪,這小子胖瘦跟他何幹?橫豎隻是用來使喚、跑腿用的下人,他不高興些什麽,真是!


    「恩人公子,我們到底還要走多久才會到江南?」身後的人兒突然出聲,徹底打散他腦中莫名其妙的思緒。


    「約莫再走個五天就會到了。」


    「喔。」柳柳愣愣的應了聲,腦中不禁開始描繪起被汴金形容為「世外桃源」的江南,會是什麽樣子。


    一時想出了神,前頭的汴玉狐猛然策馬前行,後頭的柳柳一個不留神,整個人從馬背上滾了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揚起漫天塵沙。


    「哎喲——」


    捧著摔疼的屁股,艱難睜開眼,看見汴玉狐正鐵青著一張臉瞪著她,而一旁的汴金早已笑到前俯後仰。


    「瞧這個笨東西!」汴金指著她,眼淚都笑出來了。


    笨拙的爬起身,柳柳又疼又窘,勉強從疼到扭曲的臉上擠出笑容,小聲的賠不是:「恩人公子對不住,我一時沒留神,下次絕對不會了!」


    繃著一張冷臉,許久,汴玉狐才從緊抿的雙唇吐出話:「坐到前麵來!」


    「坐——前麵?」她愕然仰望他高大的身軀,吞了吞唾沫。


    「或者你想留在這裏?」他擰眉。


    「不、不要!」說著,柳柳趕忙跑上前,攀著韁繩奮力爬上馬背,像是怕自己真被扔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


    黑煤炭球似的小人兒怯怯坐到他身前,汴玉狐這才發現「他」瘦小得簡直不象話,大半身子幾乎是被寬大的棉襖給撐起來的,好似他一個用力,就能把「他」壓個粉碎。


    兩道濃眉,不自覺攏了起來。剛剛那重重一摔,怎麽沒把他給摔成碎片?


    「坐好,再摔下去,我可不敢保證你會平安無事!」他悶著聲警告。


    「是!」她乖乖應了聲,挺起背脊,正襟危坐。


    被他高大溫熱的身軀包圍著,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襖,柳柳依然能感受到從他身上透出的炙人熱氣。緊握韁繩的手臂環過她的身子,像是情郎般親昵的牢牢圈住她,讓她心口震得好似有人在裏頭打鼓。


    陣陣迎麵襲來的冷風,吹不散她臉頰漫開的熱氣與紅潮,她整個人像是被灌下一大壇酒,全身熱烘烘又輕飄飄,好像快飛起來似的。


    「六六、六六!」


    一連串的叫喚,由不耐轉為怒吼。「你耳朵是不是有問題?」


    她猛然迴神,一轉頭,就撞進一雙噴火似的黑瞳裏。


    「對、對不住,我在想事情。」她漲紅了臉,努力抹去方才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深怕被他給瞧出端倪來。「恩人公子,怎麽了嗎?」


    「你多久沒洗澡了?」他擰著眉問。


    洗澡?柳柳搔搔腦袋瓜,很努力的思索著,許久後,才終於從髒汙的臉上露出羞赧的一笑。


    「我記不得了!」


    翻了個白眼,汴玉狐強忍著將他踹下馬的衝動,憋著氣別過頭去——這小子實在臭得不象話!


    他是哪根筋不對了,怎麽會莫名其妙心軟,讓一個又髒又臭的小叫花子上了他的馬!


    「汴金,加快腳步,腳程快的話,天黑之前應該可以到臨安城,今晚我們就住那兒!」他繃著聲音說。


    今晚,他非要這臭小子好好洗個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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