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水河畔,舟船渡口,水灣處。


    清早,施哲吃過早飯,拉著黃濱前來渡口釣魚,出門前詢問過客棧老板,此地最出大魚。入秋之後,天氣漸冷,早上作釣,魚口會比下午晴日當空好上許多。


    施哲在麗水縣已經待上五日,每日閑逛集市,遊山玩水,買些當地的特產或是新奇的小物件,等待與老郎中接頭,再一同西行。施哲舉著竹製魚竿,黃濱背著魚簍,二人沿著河畔,尋找合適的釣點。


    這處渡口,名為臨畔渡口,因各地往來商船都會停靠此地休整,因此渡口往東逐漸聚集了一批村民,在這兒搭建房屋,開設飯莊酒肆,做起生意。久而久之,形成了三元堂鎮,鎮子之上不乏集市,各地商人會卸下船上的部分貨物,於市場上交換,各取所需。


    施哲時刻注意著水麵,河麵某些地方極深,漆黑一片,有些地方卻能一眼望底。前世的他愛好釣魚,對釣魚技術略懂一二,可當下手中的竹竿魚線,可不比前世的碳素魚竿,能否留住大魚,施哲心裏可沒底。


    前方岸邊,一名身著粗布麻衣的白須老人熟練地丟出魚線入水,腳邊的魚簍內,傳來魚兒撲騰的聲音,看來是上魚了。釣魚就得往人多的地方靠攏,這是施哲前世摸索出來的經驗。


    “老人家,魚獲如何?”主仆二人走近,施哲輕聲詢問道。


    “還好,釣了兩條江鯉。”老人撇頭,瞧見施哲手中的魚竿,臉上笑意愈濃,好嘛,年齡如此之小的釣友可不多見。


    施哲往前探頭,定睛一瞧,兩條兩斤左右的鯉魚,這種個頭,算不得小,因為洛朝的魚線多為馬尾、蠶絲,這還是貴族可使用的,造價昂貴。若是平民使用的魚線,基本上是以牛筋、獸皮揉搓而成,根本撐不住四五斤重的大魚在水下的衝擊力,眼前這名老人使用的魚線,便是牛皮所製。


    施哲示意黃濱放下魚簍,就在此處作釣了。


    “老人家用的是什麽餌料?竟能釣上這兩條巨物。”施哲鬆開鉤在竹竿底部的魚鉤,接過黃濱遞來的小布袋,熟練地取出一條蚯蚓,穿頭過尾,輕輕一拋,魚餌入水。


    在古代,沒有工業汙染與電工、網工的存在,河中的魚類資源極為豐富,無需刻意打窩,等待片刻,自會有魚兒遊來吃食。


    “老朽用的是樹蟲,公子用的乃是地龍?”老人見施哲衣著奢華,使用的魚竿魚線皆是鎮子上漁具店內的佳品,身旁亦是有護衛伴隨,心中已有答案,多半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公子,放鬆的神色頓時收斂了幾分。


    “對,入秋後,天氣漸冷,越是腥臭之物,越能招來魚兒。”施哲並未注意到老人的神色變化,目光注視著水麵之上的羽毛,靜等魚兒咬鉤。


    老人欲言又止,眼前的富貴公子想必也是個釣魚老饕,可礙於身份地位,老人不再多言,免得禍從口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然而這位富貴公子,卻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詢問道。


    “老人家天天在此處作釣嗎?”


    “公子並非本地人吧?”老人並未迴答施哲的問題,反而問道。


    “對的,我們在麗水縣等待一位朋友,過些日子就會離去。”施哲實話實說,輕輕挑了挑魚竿,帶動魚線、魚餌,在水中上下小幅度起伏,是為逗釣。


    老人正欲張嘴,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喊叫。


    “楊老頭,釣幾條魚了?正好今兒兄弟們要喝酒,弄些江魚燒成魚湯,用來醒酒。”三人身後,一名身材矮小瘦削、樣貌猥瑣的中年男子喊道,嘴中叼著一支草根,徑直走近老人身邊,撿起水中的魚簍觀看。


    “喲,這兩條江鯉不小啊,今兒是走運了啊,楊老頭。”男子瞧了一眼離開水麵蹦跳掙紮的江鯉,站起身說道。


    “還好還好,盡管拿去,江鯉燒成的魚湯,最是醒酒。”老人悻悻說道。


    “算你識相,還差八條魚呢,不過今天爺兒心情不錯,免了,接下來釣多少魚都歸你了。”中年男子大手一揮,吐了口中的草根,眼神不善地看向施哲二人。


    “你們倆哪來的,知道這地界歸誰管嗎,沒大爺的允許,敢在這裏釣魚,把魚竿留下,人滾蛋!”


    模樣猥瑣的中年男子厲喝道,上前一步,欲要奪過施哲手中的魚竿,喲,瞧這材質,多半是鎮上的好貨,到時候轉手一賣,幾百文不是問題。


    施哲身後的黃濱亦是上前一步,淩厲的目光投向男子,微微皺眉,單手負背。黃濱的威猛身材與兇狠氣勢頓時嚇住了男子,使其不敢繼續上前。


    一旁的老人見勢不妙,迅速收起魚竿離去。


    “你們可知我的兄長是誰?”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老人,並未出聲製止,後退一步,仰起頭,看向黃濱,攢足氣勢,喊道。


    “我能不能在這裏釣魚和你兄長是誰,有什麽關係。”施哲收起魚線,臉色陰沉,被人這麽一打攪,釣魚的興致全無。


    “我兄長乃是三元堂鎮的鎮長,這處麗水河段,歸他管,這河中的魚,也是我兄長的財物,你們尚未經過同意,前來作釣,豈不是偷竊他人財物,小心我前去縣衙告你們。”矮小男子理直氣壯,大聲說道。


    “笑話!”施哲一臉嗤笑。


    前世有年冬季他在家鄉河邊釣魚時,碰見過攔河下網的村民,一張絕戶網從他的魚竿之上徑直過去,直接攪了窩子,為此他與那幾名村民爭吵不休。對方口口聲聲說那河道乃是他們村子的財物,想怎麽網怎麽網,反倒是他一個外來人,讓他在河邊釣魚已是給麵子了,其中一人還揚言,日後見到他再來釣魚,必定拿磚頭砸他窩子。


    從那之後,他真正對那個世界心灰意冷,對那個國家的“大勢”而失望。為了追求一點蠅頭小利,什麽道德,什麽法律,丟在一旁。骨子裏開始腐爛的社會,再怎麽發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然而令施哲沒想到的是,在這洛朝,他還能再碰上這種事。


    “天下土地、江河,皆由朝廷管轄,水中之魚蝦蟹,皆為無主之物。且朝廷頒發過政令,天然湖泊、河道交由地方縣衙管理,不允許外包,我可從未說過一鎮鎮長獲得這等權力,更別說將河中的魚蝦納為私人財產。”


    “嘿!你小子油鹽不進是吧,爺說是就是,你還敢拿朝廷政令辯駁!”矮小男子氣急敗壞,對著施哲嗬斥道,瞥了一眼怒目圓睜的黃濱,心中發悚,沒敢伸出手指點。


    “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該不會是你的兄長賄賂當地官員,買下了這處渡口河段,驅趕他人,不讓作釣。如果我猜的不錯,這處河段你們每年都會派漁船前來網魚,再拿到集市上售賣,謀取暴利吧。”


    施哲笑嗬嗬地說道,眼中的狠意愈來愈深,前世沒做成的事,今世可不一定了,前世受的氣,今世就由這些人來承擔怒火。


    “你小子胡說什麽,找打!”矮小男子怒不可遏,猛然一個俯衝,朝著施哲揮舞拳頭。


    隻不過拳頭尚未落在施哲身上,一隻粗壯有力的手掌握住了男子的拳頭。黃濱用力向下一掰,矮小男子疼得齜牙咧嘴,後者來不及躲閃,被一個愈來愈大的拳頭砸在麵門之上,頓時鼻子失去知覺,一股液體不自覺的朝下流淌。


    黃濱陡然抬起右腿,對著矮小男子的腹部猛踹一腳,同時鬆開手掌,矮小男子頓時飛出去數米,左手捂著腹部,麵容猙獰,蜷縮著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少爺,接下來怎麽做?”黃濱深知施哲不會善罷甘休,草草了結此事,瞥了一眼躺地上的男子,開口詢問道。


    “他不是還有兄長嗎,咱們在這安靜地釣會兒魚,等他的兄長過來,好好講講道理。”


    施哲特意加重了“道理”二字的語氣,前世和村民講道理,他們要麽動手,要麽謾罵,那麽今世,他也學一學那般“講道理”的方式。


    施哲不再理會躺地呻吟的矮小男子,側頭看了眼老人離去的方向,滿眼的失望。還是如此,仍是如此,隻會如此。


    前世他與村民爭吵之時,一旁垂釣的老人同樣是趕緊收拾漁具離開,生怕惹禍上身,隻留他一人,獨自麵對一個潑婦的謾罵,一個中年男子的威脅,一個老人的阻礙,皮艇之上男人的冷眼。


    京都,太和門。


    朝臣對科舉一事爭議不休,尚未有定論。朝堂之上的大臣,大致分為以禮部尚書為首的反對派與以皇帝、丞相為首的讚成派,以及部分翰林院、禦史台官員組成的中立派,顯而易見,隸屬太後一黨的禮部尚書,是推行科舉製度的最大阻力。


    “陛下,先前柳尚書也曾言明,國庫之內僅剩八百萬兩庫銀,若是在洛朝推行這小學、高中、大學,朝廷可否拿出如此多的銀兩,建立學塾?”工部尚書賀光霽走出一步,問道。


    群臣議論之聲漸小,視線紛紛看向皇帝陛下。


    “朝廷是拿不出來如此多的銀子,可有人會為朝廷出這建造學塾的銀兩。”皇帝微微一笑,心中愈發肯定要實施這科舉製,否則朝堂之上的大臣結黨營私,抱團對抗他這個皇帝的旨意,日後行事不得處處受製,必須培養獨屬於他的勢力,與之牽製、抗衡。


    “陛下是說翰林院士,施家能拿出如此巨款?”賀光霽匪夷所思,疑惑問道。


    “不,並非施哲一人。”皇帝搖了搖頭,向眾臣闡述了施哲的計劃,“天底下最不缺銀兩的,莫過於商人,而曆朝曆代都會頒發政令,打壓商人,其後代不可入朝為官、從仕,防止官商一家,坑害百姓。另外商人若是多了,百姓趨利,荒廢農田而去從商,天下危矣。”


    “而當下,朝廷需借助商人的力量。由他們出資,在各地修建學塾,按照施哲的話來說,名為‘投資’,從學塾中走出的書生,深受商人恩惠,若是日後通過科舉,魚躍龍門,入朝為官,必會照拂當初為他們花費銀兩的商人,雙方結下善緣。另外,朕會頒布旨意,凡是出資建造學塾的商賈,其後代亦可參加科舉,通過者可入仕。”


    “陛下剛剛言明,防止官商一家,可此等舉止,不是在推波助瀾嗎?”翰林學士晏宜年當即反駁道。


    “不,朕前頭說得官商一家,是擔心某些大臣,收受賄賂,賣官榮爵。”皇帝的視線一一掃過朝堂上的大臣們,語氣漸冷,“而後邊允許商人後代通過科舉而入朝為官,看重的是其才能,比之前者,塞些無才無德之輩入朝為官,食君之俸卻不為君解愁,晏學士認為哪一者更好?”


    “自然是後者。”晏宜年低眉作揖迴道,心中卻是“咯噔”一下,皇帝莫不是知曉了某些事情。


    朝堂之上不少大臣亦是微微低頭,不敢直視皇帝投來視線。


    “啟奏陛下,兩河省的旱災迫在眉睫,而科舉一事,可日後再議。科舉事關洛朝未來之大局,不可在朝堂之上妄下結論。”國子監祭酒扶倉出列一步,朗聲勸道。


    皇帝心中冷笑,看來今兒個難以定下這科舉製了。


    “既然如此,那科舉一事日後再議。文武百官可有良策,救兩省災民於水火之中。”皇帝問道。


    霎時間,朝堂之上再次恢複了一片死寂。自古以來,一地旱災爆發,朝廷隻需調取他處餘糧,用於賑災即可,派出大臣,監督賑災銀的去向。然而今年卻不同,天下糧倉蜀川省曆經了一場大規模的烈性瘟疫,十室九空,農田荒廢,糧食銳減,無力救濟兩河省。


    而南方產糧大省,亦是受到瘟疫影響,勉強自給自足。東北省份,種植的稻穀乃是精米,皇家特供,產量極小,價格昂貴,根本無法為幾十萬的災民提供口糧。除此之外,國庫內僅剩八百餘萬兩白銀,而今年邊關將士的軍餉尚未開出,年底各處官員的嘉獎、俸祿又是一大筆支出,朝廷無力支撐在兩河省修建大型的水利工程,緩解災情。


    “怎麽,一提到出言納策,諸位大臣便不再言語了?”皇帝不由發笑,“替朕解憂一事,你們果真不如施哲。諸位愛卿可知,修建新商路一事,施哲向朝廷要了多少銀兩嗎?”


    大臣們紛紛好奇地抬起頭,看向皇帝。在洛朝開辟新商路一事,太後與皇帝早已下旨,由翰林院士施哲全權處理,其實朝中諸多大臣反對新商路的開辟,放開邊境,允許異國商人往來,這極大地損害了部分大臣的利益。


    洛朝建立以來,對異國之間的貿易往來管控極嚴,為了賺取銀兩,異國商人皆是花費重金,請求朝中大臣批下一張通關文牒,這才保證商隊在洛朝內正常往來、交易。且每隔兩年,商隊需更換一次通關文牒,若是文牒過期,將會被驅逐出境。這些年來,參與此事的大臣賺的盆滿缽滿,自然不願放棄這塊肥肉。


    不過太後、皇帝的旨意已下,且並未受到丞相的阻攔,這些官員們隻好忍氣吞聲,心中暗自咒罵施哲。


    “施哲隻求朝廷給修路的百姓發放月錢即可,其餘一切開銷,他自會解決。施哲深知國庫的空缺,知曉朕的難處,處處為朕排憂,而諸位呢?”


    皇帝藏於明黃袖袍之中的拳頭,握緊又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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