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議事自午間持續至傍晚,大臣們強忍著饑腸轆轆,甩了甩因站立過久而麻痹的雙腿,臉上無絲毫不滿,互相攙扶,離開皇宮。


    最終結果就是,欽定刑部尚書王永波為巡蜀川省黜置使,總攬地方一切軍務大權,在一個月內,壓下瘟疫向四周蔓延的趨勢,安撫當地百姓。派遣刑部侍郎李子昂、驍騎參領鶴陽華,調動軍營士兵,把守來往蜀川省的各個官道、大路,協助欽差衛隊,鎮壓動亂。


    總攬地方一切軍務大權是一項極大的權力,曾經擔任過巡兩河省黜置使職位的李子昂,並無這番待遇,實在是此次情況特殊,且有先例的教訓,這才令太後不得不重視,下放如此大權。


    洛朝開國初期,福臨、蘇杭兩處富饒之地爆發過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瘟疫,由於不知其病因,一眾禦醫束手無策,直至瘟疫結束,尚未尋出完善的治愈配方。那次瘟疫初期,發病範圍不大,僅僅限於蘇杭的一個小縣城,當地官員迅速上報朝廷,朝廷十分重視,立刻派遣欽差前往兩地查看疫情情況。


    然而,當欽差到達地方時,提出采用隔離縣城、焚燒病死屍體、將骨灰掩埋在山中的應對方針,遭到地方官員與士紳的強烈反對。


    一來,當地盛行土葬的習俗,認為焚燒屍體會將死去之人的魂魄一同燃燒殆盡,導致其無法投胎轉世,是為大不敬。


    二來,瘟疫肆虐的那座小縣城是蘇杭商貿之路的必經之地,往來的異國商人絡繹不絕,一旦以官兵包圍縣城,把守過往道路,勢必影響正常的商貿。


    三來,當時跟隨欽差衛隊一同到達地方的還有數名禦醫,當地官員深信禦醫超凡的醫術,幻想在半個月內控製住瘟疫,因此並未嚴格管控縣城內的過往行人與出逃居民。


    更壞的消息是,奉旨的欽差大臣深知這場瘟疫的可怕之處,必須以雷霆手段控製住疫情,可朝廷賜予的權力不足,根本無法調動地方官員與駐紮軍隊。


    這一切源於開國之初洛朝大地之上仍舊存在不少混亂,皇帝擔心欽差的權力過大,借機控製地方軍隊,割據一方,得不償失。


    那一場瘟疫在地方官員的不重視下、欽差大臣的無奈下、朝廷的不作為中,瞬間席卷福臨、蘇杭各地,感染人數達到五十餘萬,死亡人數近二十萬,即使幸運存活的病人,仍舊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在短短十年之內相繼離世。


    知曉事態嚴重的朝廷,不得不調動軍隊,包圍兩地,把控各個出路,禁止一切百姓出入,一旦發現,就地射殺,就連屍體,都隻能曝光在道路之上,無人敢前去收屍,生怕傳染瘟疫。在朝廷的強硬鎮壓下,瘟疫被控製在蘇杭、福臨兩地。


    瘟疫過後,兩地的大小縣城內,皆成為死城,惡臭熏天,屍橫遍野。早早逃離兩地的地方官員,被憤怒的開國皇帝下旨滿門抄斬,欽差大臣辦事不力,官職連降數級,發配邊疆彈丸之地,做得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員。


    經過五十年的發展,中央對地方的控製遠超於開國初期,太後自然不擔心一個黜置使會控製地方軍權,反而更加擔心可怕的瘟疫再次蔓延至大江南北,邊境不安穩,洛朝可不能再生內患了。


    丞相尤久培脫離大臣隊伍,與幾名好友行禮告別,在王內侍的領路下,慢步走向禦書房。皇帝陛下召見。


    禦書房內,年輕的皇帝正閑情雅致地吃著瓜果,毫無先前昭陽宮內那番戰戰巍巍、不敢言語的作態,見著尤久培到來,伸手示意其坐下,笑嗬嗬地盯著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不知陛下為何召喚老臣?”丞相尤久培臉上亦是雲淡風輕,所有的表情掩蓋在略微褶皺的皮膚之下,令人無法猜測其內心真實想法。


    “此次汪尚書之行,怕是兇多吉少啊。”皇帝答非所問,目光直視尤久培,似乎想從其眼中看出些什麽。


    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眸,透露的隻有疲憊,心緒毫無起伏:“吉人自有天相。”


    “昭陽宮內,丞相為何不與母後爭論一番,畢竟汪尚書與丞相交情匪淺。”皇帝似笑非笑,聳了聳肩膀,整個人慵懶地倚靠在沙發之上。


    “陛下也讚同柳尚書的建議,老臣如何反對。”尤久培臉上終於浮現一絲嘲弄的微笑,令人反感。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太監們下去,隻留下王內侍站在一側,仰麵歎息。


    “朕長大了,也該有些權力了。”


    “老臣也是如此想法,所以汪尚書是前往臨江縣的最好人選。”


    “你為何幫朕?”皇帝提出心底最疑惑的問題。


    “老臣效忠於洛朝,何來‘幫’一字?”尤久培似笑非笑,“陛下想要權力,所以謀劃了晉州河決堤一事,為了獲得軍權,策劃了肅清潮州官場一案。朝中大臣往潮州官場安排親信,故意忽略了最重要的潮州水軍,老臣就已經知道陛下的心思。”


    丞相對麵的皇帝臉色頓時陰沉如水,這老陰貨果真手段通天,竟然查到晉州之事與他有關。晉州知府高韋義、漕運總督範毅以及一眾官員皆死在這場案件之中,似乎已經無人證明此事為皇帝一手策劃,一想到這,皇帝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丞相是在說玩笑話,晉州河決堤一事怎會與朕有關?”


    “與此事相關的官員都已斬首示眾,可還是會有些官員安然無恙,包括晉州通判。”尤久培並未隱瞞。


    “他是丞相的門生?”皇帝並不驚訝,此案涉及極廣,難免有漏網之魚。


    “算不上門生,與老臣有些交情罷了。”


    “所以丞相作何打算,如今朕的把柄落在你的手中,是要換這擔任黜置使的人選嗎?”皇帝表情淡定,內心卻是焦慮,恨不得立即派遣暗衛前去清理所有知情人。


    “老臣並無此意,也無任何以此要挾陛下的意圖,既定汪尚書為巡蜀川省黜置使,不會作更改。”尤久培笑著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子,軀躬行禮,“老臣希望陛下日後還是做位仁君的好,李子昂擔任刑部尚書,老臣十分讚同,此事陛下隻可放心,老臣會站在陛下這邊,力排眾議。”


    “朕在此先謝過丞相。”皇帝嘴角冷笑。


    尤久培毫不在意皇帝的態度,迴道:“老臣先行告退。”


    “玉勳,替朕送丞相出宮。”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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