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縣,鍾府,鍾甌越書房。


    鍾甌越半曲身子,如武俠劇中釋放遠程攻擊般,雙掌向燃燒通紅的炭堆推去,厚重的裘衣似乎將要帶著他的雙手下墜,被高溫灼燒的空氣,形成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原先略顯蒼白的臉龐,轉而紅潤,氣血逐漸溫潤。。


    “軋棉機的進度如何?”鍾甌越冷冷地問道,距離拿到圖紙已經過去三旬。


    “迴老爺,仍未成功。工匠按照施府內傳來的圖紙,絲毫不差地打造,然而拚裝成的軋棉機根本無法使用。他們根據內部零件的結構而自行改造,依舊無法達到每日分離五十斤棉花的效率,甚至比人工還慢些,時常出現故障。”李越如實迴道,這一個月來,這些話已經解釋了數次。


    “無需再去理會軋棉機,將工匠撤了,圖紙是假的,他已經暴露。”鍾甌越閉目歎息,在火光的照持下,眼皮的血液顯得暗紅,愈發令人煩躁。


    “我們派去監視施家的人並未傳來他被監禁的消息,這幾日還能自由出入府邸。”李越疑惑道。


    “那如何解釋圖紙的事,難道是他記憶出現問題,未將圖紙完全記住?”鍾甌越質問,“先將此事擱置一旁,目前最重要的是棉織品的銷路。施家已經牢牢掌握市場,僅僅這幾日,便有五千餘人排隊購買,近乎半個永嘉城。商行提前置購的棉花積壓於倉庫中,貨架上的棉製品無人購買,如此下去,隻能坐等虧本。”


    “老爺,施家的棉花不是無限的。”李越思慮片刻,出聲提醒道。


    “我知道,但是你忘了一個人。”鍾甌越已知李越所想,卻並未因此放心。


    “何人?”


    “戶部尚書,柳永達。”


    在鍾甌越念出這個名字後,李越瞳孔驟縮,瞬間明白家主的意思。


    京都,皇宮,議政殿。


    “微臣有要事啟稟陛下。”丞相尤久培從群臣隊伍中跨步而出,雙手呈遞奏折,麵部朝下朗聲道。


    無需洛帝示意,內侍王玉勳迅速邁出碎步走向丞相,恭敬接過奏折,走近皇椅跟前,如丞相一般模樣,轉呈奏折。


    片刻後,洛帝麵色難看,隻因上奏之事,又是一樁難事。幾個月前,兩河省大旱,糧食短缺,幸虧東海省施家發明泡麵,緩解燃眉之急。可這後續之事還未處理妥當,嚴寒提前到來,寒潮席卷全國,往年從不下雪的海廣省,竟然大雪紛飛,寒風刺骨,而京都,早已被連日的冰雪覆蓋,銀裝素裹。


    與此同時,全國掀起購買棉織品的熱潮,奈何價格居高不下,市場供不應求。各大商行臨時招攬大批女紅,加班加點地編製棉布,依舊無法滿足市場的需求。致使部分地區的百姓家中因缺少保暖品,出現不少凍死之人,兩河省更是慘烈,大雪封路,導致東海省的泡麵與其他省份的糧食難以運輸至省內,已有近萬人凍死、餓死,眾多流民紛紛南逃,尋求一絲希望。


    “朕不是早早就讓你們著手準備入冬的事,怎麽還會發生此事!”洛帝麵朝大殿,憤怒喊道,群臣噤聲,紛紛低頭,像極了犯錯的孩子。


    “迴陛下,微臣與柳尚書商議過此事,洛朝如今的繅絲技藝幾乎全部仰仗女紅,然而女紅的人數有限,每日編織棉布的數額極少。另外,棉花與蠶絲不同,需要大量的時間去分離棉籽與棉纖,費時費力。河流凍結,船舶無法移動,厚雪阻路,陸上運輸極為不便。種種因素導致棉織品價格居高不下,貨品短缺。全國各地的商行,已經將製作的棉織品大部分運往京都,依舊無法滿足百姓的需求。”丞相挺身而出,解釋道。


    “那就隻能等著百姓餓死、凍死!”洛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沒人能夠給出解決對策。


    實際上,運往兩河省的泡麵數量依舊穩定,進入寒季後,施哲考慮過運輸的問題,提前寫信告知京都海閣,要求他們前往京都以北地區,尋找幾種名叫阿拉斯加或者哈士奇、薩摩耶之類的雪橇犬,並且詳細描述它們外貌特征、智商等。結果沒讓施哲失望,在西北、東北地區,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雪橇犬,用作日常運輸貨物、看家護院。海閣花重金購買數百隻成年雪橇犬,分批送往東海省,這些成年犬無需訓練,立刻投入運輸泡麵的工作中。


    可朝廷上的這群官老爺哪裏知道這些,隻在乎皇帝的火氣千萬不要降到自己頭上才好。


    “柳尚書,你可有解決對策?”環顧一圈後,見群臣一個個縮著腦袋,洛帝強壓內心怒火,點名問道。


    “啟稟陛下,微臣未曾想到對策,可有人能夠解決棉花生產效率極慢的問題。”柳永達走出隊列,行禮道,順便賣了個關子。


    “柳愛卿快些道來。”洛帝臉色緩和不少,之前旱災之事,柳永達的貢獻不小,心底瞬間多了幾分期盼。


    “依舊是施家,昨日微臣收到京都海閣的消息,東海省永嘉縣的施家布莊正在開倉售貨,一匹棉布售價一兩白銀,一床棉被三百文錢,是其他商行的數倍之低,而且每日均有售貨,不曾間斷。”


    “為何施家售價如此之低?”洛帝疑惑地問道,聽王內侍迴稟,京都棉被已經賣到十五兩白銀一匹。


    “能夠有如此低的售價,全仰仗施家的少爺施哲,發明一種名叫軋棉機的機器,每日能夠分離五十餘斤棉花,是人工的數倍。而且施家建設工廠,大範圍招聘鄉村空閑的農婦,這些農婦大多會女紅,因而每日的棉布產量極高,生產成本隻需考慮棉花的價格與女紅的月俸,因此售價極低,引得百姓爭先購買。”


    “好!好!好!”洛帝連聲讚歎道,“朕前些日子讀過他那本詩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朕還在想,這是一個六歲孩童能寫出的詩句?今日聽柳愛卿一言,朕才發現自己錯了。洛朝有施哲這等奇才,是洛朝的福分,是朕的福分,是上天降下的恩澤。來人,擬旨,封施哲為翰林院士,賜黃金百兩,綢緞百匹,待其及冠後,入朝為官。”


    皇帝聲音剛剛落下,群臣中瞬間站出一人,高聲喝道。


    “陛下不可,一個六歲孩童怎麽做得翰林院士!”刑部尚書王永波迅速進諫,瞥了一眼柳永達,兩人素來不對付,結怨已久。


    “為何不可?汪尚書可否讀過他那本詩集?洛朝有如此人才,如不能入朝為官,朕之憾事。”洛帝目光緊緊盯住王永波,語氣冷淡,安靜等待他的迴答。


    “迴陛下,微臣讀過詩集,但是萬萬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六歲孩童所作的詩。此事由禮部去核查,還需些時日,才能得出結果。”


    “好,真是朕的好臣子,不去關心兩河省的災情,不為朕出謀劃策,反倒去查一本詩集的來源。你是覺得刑部的事太少了?太悠閑了是嗎?汪尚書。”皇帝氣笑,眯起雙眼,滿腔的怒火即將爆發。


    一聲拖長音的“汪尚書”剛剛落下,王永波早已汗流浹背,若非皮裘遮掩視線,這番醜態必將遭受敵對大臣嘲笑,然而額頭上早已凝聚米粒般大小的冷汗。“隻聽噗通”一聲,汪永波重重跪地叩頭,將頭埋在雙臂之間,惶恐喊道。


    “微臣不敢,請陛下恕罪。”


    “不敢,有什麽不敢!幾個月前派往兩河省的刑部官員,與戶部一起,貪汙多少銀兩,當朕真的不知曉嗎?”洛帝赫然起身,怒拍龍椅扶手,龍顏震怒。


    再聽“噗通”一聲,一旁的柳永達趕緊下跪,與刑部尚書一同叩拜,惶恐說道:“微臣有罪,未能察覺下屬貪贓枉法,請陛下責罰。”


    柳永達心中有苦難說,此次派去賑災的戶部官員,多番令其收斂一些,不可落人把柄,卻未曾想竟直達天聽。


    “此事朕未曾追究,那便無事。柳愛卿,你起來吧。若不是你推薦的施家,為朕分憂,朕到今日都難有良策應對這些費心事。”洛帝右手虛托,示意平身,眼神平靜,看向跪地不起的刑部尚書,冷冷說道,“但是刑部好像未曾替朕分憂啊,外界評傳聞最為剛正不阿的部門,洛朝律法最為嚴明之地,竟然也會藏汙納垢?”


    洛帝似笑非笑,同一陣營的大臣皆不敢為其說話,皇帝正在氣頭上,沒人願意拿自己的仕途作擔保。


    “罰刑部尚書王永波一年俸祿,徹查刑部,將這汙垢去除,可有異議?”片刻後,皇帝冷聲提議道,不願再糾結此事。


    “罪臣遵旨。”汪尚書重重叩了個頭,戰戰兢兢迴道,保持跪拜的姿態。


    “封施哲為翰林院士的旨意不改,另外柳愛卿,此事由你全權負責,詢問施家能否擴大生產,為兩河省送去棉製品,若是有任何難處,告知朕,朕會為他解決。”


    “遵旨。”


    “退朝!”


    柳永達心裏美滋滋,有一個靠譜的親戚,真是事事順心、前途無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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