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道。”


    伊宙開啟了精神力屏障,將自己和江衍時的行蹤完全隱匿。


    前方還有幾個反叛據點和異獸巢穴,她不想讓這些家夥打擾江衍時難得的好覺。


    一切收拾妥當後,伊宙戳了戳沉默了許久的天道水母。


    “從剛才開始就低落著,怎麽了?”


    “……主神大人,剛才殺死那些人的時候,你心裏不難過嗎?”


    小天道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它越發覺得,主神大人與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那是創世神啊,是創造萬千芥子世界、守護創世之界、維係所有位麵運轉的神明啊。


    她怎麽會是那麽可怕的樣子呢?


    伊宙大概明白天道的意思了。


    她沉吟片刻,沒有直接迴答天道的問題,隻是將縮成一團的小水母托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天道水母別扭著,不願意靠近。


    “你對我的憑空想象實在是太多了。”


    伊宙有些無奈。


    殺伐果決的自己在這些新生代位麵意識眼中,居然被美化成了那種樣子。


    她不過是摧毀了幾百個汙濁肮髒的靈魂。


    “小天道,你以為我成為主神的這條路,是悲天憫人地講著大道理走完的嗎?”


    她輕笑著:“那可是一條血腥殘酷到你無法想象的路啊。”


    “我從混沌中蘇醒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手摧毀了令我誕生的崩壞位麵。從那裏為起點,我摧毀了所有的崩壞位麵,又創造出新的萬千世界。從新位麵誕生的新神明,要麽臣服於我,要麽被我打敗吞噬。我沉睡的一萬年,也是因為吸收了滅世神的力量,我需要消化一段時間。”


    伊宙的眼神深沉無波,像是在講述一段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


    “小天道,我的身體中有著滅世神的力量啊。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心痛?”


    “因為!因為那些也是生命啊!”


    天道水母的聲音中帶著一些委屈。


    主神的話太深奧,它聽不懂。


    它隻記得主神將那十幾個人變成血霧之時,毫無波瀾的表情。


    伊宙被它過於天真的發問逗笑了。


    “你的位麵每時每刻都有生命被抹殺。但是,為什麽獨獨對我殺了人這件事反應如此大?”


    她斂了笑意。


    “說到底,是因為你誤以為神愛世人,就要無條件愛所有人。”


    “但我隻是創造了初始世界,又不是親手把所有生命捏了出來。我是主神,也隻是主神而已。沒有那麽多人值得我愛。肮髒汙濁的靈魂,隻會給這世界帶來苦難。抹除苦難對我來說比救贖更有用。”


    “我能成為主神,是因為我不喜歡優柔寡斷、也絕不被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與事分神。剛才那個營地擋了我的路,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隻會給我造成困擾。我有能力讓它消失,它就不必再存在。”


    伊宙用指尖拍了拍天道水母:“這才是主神的生存法則。”


    “我是神,但我有私心,就像你作為天道也會偏愛位麵之子一樣。”


    “所以不必感到幻滅。”


    天道水母蔫巴巴遊過來蹭了蹭伊宙的手。


    伊宙安撫著這個太過於年輕的小天道。


    “怪不得江衍時會成為位麵之子。他在與我相遇之前即使背負仇恨,也絕不用暴力手段處決仇人。”


    “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他的內心分明渴望著殺戮,卻一直被壓製著。這樣下去,他會被這個世界與自己一同逼瘋。”


    與反叛勢力的平衡、對惡魂基地的隱瞞,江衍時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讓他放棄以命償命的複仇。


    這與天道意誌有關。


    伊宙若有所思。


    看來在馴服江衍時之前,她還得費點心思教育過於心軟的天道。


    “我準備讓江衍時找迴睚眥必報的心態。”


    伊宙好整以暇地對天道宣布:


    “我看中的人,不該隻是一柄被放在陳列架上的刀。”


    ——————————


    伊宙喚醒江衍時的時候,水母停在距離帝都三公裏的地方。


    “睡得怎麽樣?”


    她趁著江衍時大腦還沒有完全重啟,壞心眼地把他睡得亂蓬蓬的頭發揉的更亂。


    江衍時意識迴籠,用力眨了眨眼睛。


    自己許久沒這麽好好睡過一覺了。


    上次好好睡了一覺還是……被伊宙從湖底抱上來那次。


    江衍時堅決不願意承認那段記憶。


    說起來,上次醒來的時候,他好像躺在什麽了不得的地方。


    那這次呢……?


    視線所及是湛藍的天空,和含著笑意低頭看著自己的伊宙。


    大腦宕機。


    自己這次又躺在伊宙的腿上睡了多久啊!


    江衍時再次彈射起身,竄到了水母的另一邊,臉上還留著幾道壓出來的睡印。


    絕對是睡得太深,他的臉被壓得發燙。


    伊宙看著兔子一樣從自己懷裏彈了出去的江衍時,啞然失笑。


    自己就是抱著他睡了一覺,反應怎麽這麽大。


    那以後對他做了更過分的事,他會是什麽可愛的反應啊。


    “距離目的地還有三公裏。我降了速度,你睡了九個小時。把你的識海簡單修補了一些,至少還能撐半年。”


    伊宙悠悠開口。她以為自己已經預判了江衍時的所有問題。


    沒想到江衍時聽後,隻是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剛才枕著的地方。


    他一向鎮定的聲音中居然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


    “你的腿……還好嗎?”


    嗯?


    伊宙倒是有點被問得猝不及防。


    她順著江衍時愧疚的眼神,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


    重重疊疊的純白布料,倒是被壓出了一些褶皺。


    但是她的腿能有什麽事?


    “……你不會是以為自己把我的腿壓麻了吧?”


    伊宙輕笑了一聲:


    “別胡思亂想了,都說了我沒有生理本能,自然也沒有生命特征。”


    伊宙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著令江衍時瞳孔地震的話。


    “畢竟我原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


    她向前探了探身,用冰冷的手撫摸著江衍時震驚的麵容。


    “你看,這並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溫度,對吧?”


    伊宙話中的深意震得江衍時的腦中轟鳴。


    原來是這樣。


    原來真的是這樣。


    江衍時曾把伊宙冰涼的體溫歸因於冰湖的影響。


    卻一直刻意忽略著另一種解釋。


    那個將自己帶出夢魘的女人,早在與自己相遇之前,就已經失去了生命。


    他總是在錯過。


    江衍時最害怕的事,便是在意的生命消逝在自己麵前。


    而這次,上天實在是會開玩笑。


    “所以……你才會讓我拚盡全力活下去嗎?”


    因為你的生命已經在千百年之前留在了冰冷的湖底中啊。


    伊宙沉靜地看著江衍時失魂落魄的表情,什麽都沒說。


    她不可能在這個位麵長期停留,也注定不會參與江衍時的一生。


    與其讓江衍時在一切結束之後獨自熬過得而複失的痛苦,不如在一切開始之前就告訴他,我們終將分離。


    這樣,在有限的時間中,伊宙才能獲得更依順黏人的小狼崽。


    她的目的一直都是馴服。


    天道水母見到自家崽子可憐巴巴的樣子,實在忍不住了,鑽進了伊宙的識海中。


    “主神大人你怎麽能說謊呢!你的體溫那麽低,明明是因為你刻意給自己捏的低溫擬態嘛!”


    自家可憐的崽子眼圈都紅了!


    天道水母又急又氣,上躥下跳。


    “別急著質問我,我從不說謊的。”


    伊宙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剛才說的,可都是實話啊。”


    沒有生理本能、沒有生命特征、異於正常人類的體溫、不屬於這個世界。


    沒錯啊,她是創世界的神明,這些特征描述沒有任何問題。


    小天道被這強大但離譜的邏輯震得啞口無言。


    哪裏不太對,絕對是有哪裏不太對!


    伊宙滿意地把死機的天道水母從自己的識海中重新揪了出來。


    她從不會說謊,她隻會隱瞞。


    至於這些話該怎麽理解,那不是伊宙要考慮的事。


    “好了,迴神。別再琢磨了,把你叫起來是有事情要做。”


    伊宙拍了拍江衍時失神的臉。


    “剛才那個什麽惡魂的基地,是他們的主基地嗎?”


    江衍時低垂著頭,在伊宙的視線中掩藏著自己有些狼狽的臉。


    “有很大可能,但是不確定,惡魂已經很久沒在北境出現過了。”


    江衍時不喜歡模棱兩可的話,可這次,他實在無法給出精確迴答。


    或者說,他從不知道那個反叛基地居然是惡魂。


    這些年他被隱瞞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他知道,帝國與很多反叛勢力都達成了心照不宣的協議。


    帝國提供部分物資,反叛勢力停止對帝國邊境的騷擾。


    在江衍時看來,這與養虎為患沒什麽兩樣。


    伊宙問這個做什麽?


    江衍時掩飾性地吸了吸鼻子,憋迴了眼眶中的酸澀。


    “能聯係到白文羽和俞彌嗎?”


    “可以。”


    “跟他們說一聲,那個惡魂基地被我端了,讓他們去找找,裏麵有我送的禮物。”


    被端了?


    江衍時看著伊宙盛著笑意的雙眼,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伊宙好心情地解釋:


    “我把那個營地用冰霜封住了。那裏現在是沒有生命的空城。你們這個時代的武器裝備,我不懂,讓他們看著挑,選中哪個就搬迴你們自己的基地。”


    “實在沒什麽能用的,我看那布防塔蓋得還算結實,你們拆迴去用也挺好。”


    “不必擔心安全問題,迴到那個基地的殘餘兵力都會死的。”


    伊宙把天道水母揪到了自己身邊。


    “我的水母會把他們都殺死的,對不對?”


    伊宙親昵地拍了拍冰藍色的水母,用隻有她和天道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命令著:


    “小天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讓我很不滿意。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既然你不喜歡我殺人,那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了。”


    “你不殺那些趕迴基地的惡人,白文羽他們就會有危險。如此優秀的任務者要是因為你的失職而落入危險之中,調度神會發起對這個位麵的彈劾。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主神的聲音帶著威壓。


    “小天道,去吧,別讓我失望。”


    教育得很成功,冰藍色的水母如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去。


    “你看,多乖的小東西。”


    伊宙迴過頭,深邃如冰潭的雙眸注視著江衍時。


    “我確實很喜歡強大而乖順的孩子。”


    她的話中意味太深。


    在那樣具有侵略性的眼神中,江衍時狼狽地轉過了頭。


    “江衍時,我等著你臣服於我的那一天。”


    伊宙笑吟吟地,毫無顧忌地向江衍時再次宣告自己的野心。


    如果被其他北區士兵看到江衍時現在的樣子,他們一定會驚詫不已吧。


    原來他們強大暴戾的江少校,也會臉紅。


    ——————————


    惡魂北境基地外。


    帝國的北區士兵們看著眼前的殘虐景象,通體生寒。


    這一代年輕的士兵大多隻與異變怪物作戰過。反叛勢力對他們來說,隻是個名號。


    他們並沒有機會真正見識過屍橫遍野的血腥戰場。


    眼前的屍首堆積著,鮮血環繞成了反叛基地的護城河。


    那些反叛士兵最後的表情都是難以置信。


    冰霜之上,水母浮遊。


    伊宙真的把這一整個基地都端了。


    這一事實讓俞彌呆滯地站在原地。


    眼前景象遠超過他的想象,他感到一陣眩暈,連唿吸都要被凍住。


    至少兩千人。


    可能更多。


    無數水母充斥著基地,大水母們用觸手捆綁著早已變成冰雕的反叛士兵,將他們從基地中扔了出來。小水母們在四周環遊著,像是在戒備著什麽。


    其中一隻冰藍色的小水母,一直靜靜地漂浮在北區士兵身邊守護著。


    就在剛才,有幾百個反叛士兵聞訊趕迴基地。


    在北區士兵與他們交手之前,冰藍色的小水母引領者其餘小水母一擁而上。


    浮光散去,荒原重迴寂靜。


    大水母們淡然地把這批新的屍體綁好,運到正確的地方。


    簡直強大到荒謬的力量。


    白文羽從未在向哨位麵中見到這樣的場麵。


    她微微顫抖著。


    俞彌發現了白文羽的不對勁,強忍著自己的恐懼,出言安慰:“沒事,別害怕。”


    不,她不是在害怕。


    白文羽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這樣的強大,這樣令人目眩神迷的力量!


    “宿主?宿主!你的精神力波動超出正常閾值了!”


    攻略係統的聲音在白文羽的腦海中炸開。


    “係統,我當前任務的結算依據是好人好事,對吧?”


    “……雖然這個說法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是可以這麽理解。”


    太好了。


    白文羽識海中的天鵝揚起了修長的脖頸,難掩興奮地撲動著美麗的翅膀。


    對於任務者來說,向哨位麵中的精神力便是自身實力的直觀體現。


    如果伊宙作為向導能有這樣的實力,白文羽也想看看,自己力量的極限在哪裏。


    “係統,我能不能找伊宙教我怎麽作戰啊?”


    聽到白羽興奮的聲音,攻略係統十分想讓自己的聲音接收功能當場報廢。


    起猛了,聽見自家宿主要拜主神為師了。


    它又看了看白文羽正在逗弄的,那隻冰藍色的水母。


    覺得自己還是直接報廢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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