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江孤昀那位姑祖母,在濮陽家看來就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


    以至於就算後來這銷金窟醉情樓,都已經開到他們眼皮子底下,可那些人卻還安安分分的,沒敢輕易出手。


    言卿坐在他身旁,安靜地聽他提起那些事。


    而江孤昀又沉默許久,才道:“此次濮陽家帶走江尋實他們,大概也是為了這。”


    “紙包不住火,當年他們派出去的人,青山、嵊唐,以及派去其他地方的,其中大半皆已被大哥暗中解決,”


    “或許一時無法鎖定我行蹤,不知我方位,但這麽多年了,若有心想查,總能查出一些。”


    從前是礙於那位姑祖母,以為姑祖母有什麽幫手,怕冒然出手反而損失更多人手,


    但如今江尋實那些人來自青山,且還是被地盟那邊出麵生擒,有地盟頂在前麵,就算當真出了什麽事,也可以甩鍋給地盟,


    那濮陽家的顧忌自然也少了許多。


    若江孤昀所料不差,那些人應該是還沒死心,依然想要那飛葉成刀的秘籍,但在那之前,恐怕是想先確認他行蹤,又或者是先確認姑祖母如今是否還健在……


    言卿想了想,忽而握住他的手。


    “別怕。”


    江孤昀怔住片刻,忽然看了過來。


    “怕?”


    其實他沒怕,


    畏懼有用嗎,擔心有用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那些該來的,遲早都會來,


    若不是因為明白這個,又怎會有什麽銷金窟醉情樓,


    不過他這運氣不太好。


    妻主,娘子,雖有惡的一麵,卻也普遍被人視為最大的靠山,


    比如城中一些產業,明麵上的東家,少東家,掌櫃等等,多是男子,可其幕後總是至少有著那麽一兩位的妻主娘子為其撐腰。


    然而娘子們心高氣傲,從不缺少金銀這種身外物,江孤昀也信不過那些外人,以至於這些年全是如履薄冰,


    總比旁人少許多底氣,以至於必須殫精竭慮,必須深諳人心,必須精於算計,也必須思慮周詳,才能確保自己走得更遠……


    但想到這個,江孤昀又忽地一側首,看了看身旁的言卿。


    言卿的手還落在他手背上,似是在此傳遞著什麽,仿佛在告訴他,他不是孤身一人,


    而這叫他忽地一笑,而後輕輕翻了一下手,掌心向上,


    再一點一點,與她十指互扣。


    “妻主。”


    “嗯?”


    他眉眼舒展了許多,


    那素來清冷的嗓音也溫柔得似水一樣,


    他說,


    “我忽然覺得,”


    “這人世縱有千難萬阻,縱有無盡苦楚,”


    “可這人生路,倒也沒想象中的那麽難走。”


    執子之手,有她在,


    她所在之地,便是他心安之處。


    其實也不需她去為他做些什麽,單單隻她存在這件事,就已足夠叫感激這份來自上蒼的恩賜。


    這一刻,他突然有點懂了,也有些理解了。


    難怪小五他們說,大哥一年前曾血洗集秀營,幾乎殺空了半城人。


    或許他也如大哥一般,不知不覺,竟把那些情愫當成一份神聖的信仰,


    既是心安之處,亦是生命歸途,


    無論她人在何方,


    無論她去向何方,


    他總歸隻有一條路,


    通往她身邊的那條路。


    …


    這個夜晚相對平靜,炮竹喧囂直至後半夜才逐漸停下,


    苟柒送來一份水餃,醉情樓、風月閣,江孤昀名下的那些產業,也悄然送來許多年夜飯。


    全是罕見佳肴,用料實足,也全是一些名廚精心烹飪而成。


    可言卿最終吃的卻是江孤昀親自準備的那幾道菜,是她熟悉也喜歡的味道,


    兩人吃飯時感覺有點冷清,


    若不是恰好趕上了這些事,興許言卿如今人在青山,


    老三江雲庭應該也從鍾山迴來了,一家人一起過年,


    心直口快的江斯蘅,四處拱火又莫名嬌氣的小五江雋意,


    恬靜含蓄的小六兒江雪翎,


    還有……


    江虞羲。


    真是越想越是讓人不放心。


    若說言卿被俘至今最擔心的是什麽,最牽掛的是什麽,最放不下心的是什麽,


    肯定全是江虞羲,全是那個人。


    一想那白衣白發,平時在她麵前總是作出一副春風和煦的模樣,


    可背地裏又全是血腥,全是強硬,那些強勢,那些兇橫冷戾,甚至是那人的獨裁果斷,


    以及之前一個夜裏,那人把她控在懷中,對她做出的宣告……


    “……哎!!”


    真是一想都心神不寧,生怕家裏出什麽大簍子,


    就這個德行的,莫說言卿已經死心了,沒再惦記著卷鋪蓋了,


    就算她當真卷鋪蓋,她都沒辦法安心,都怕她前腳剛走,後腳那人就瘋了。


    而江孤昀為她夾菜時,不禁又瞧了她幾眼,仿佛明白她在擔心什麽,忽然說,


    “大哥那人……雖說偶爾有點不靠譜,但是您總得相信一件事。”


    “……什麽事?”


    江孤昀說:“凡事一旦涉及您,他便是當真瘋了,也能立即清醒過來。”


    他那位兄長,骨子裏的血沒準是黑的,早已惡臭流膿,腐爛得不像樣子,


    可隻要是為了眼前這個人,就可以穿起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假裝他自己依然是個正常人,可以牢牢鎖住心中所有的陰鬱,


    所以妻主所擔心的那一切不會成立,


    急是一定會急的,可隻要她還在,她還活著,那人就絕對瘋不了,


    因為他一定明白,她不會願意見到他那樣。


    …


    同樣的深夜裏,遠在另一地的江虞羲又再度蹙了蹙眉,那副了無生趣的模樣越發濃鬱,


    夜風拂過他的發,哪怕如今離他最近的一座城池也有十裏之遙,可他仿佛能聽見一些炮竹炸碎恭賀新年的歡鬧之聲,


    聽力尚未完全恢複,那些喧鬧也模糊得很。


    可他越是聽著,便越是不快。


    新年,除夕,分明該是一家團圓的日子,


    分明該是的!


    心底好似壓著一口氣,那修長如玉的手,冷白冷白,握緊了橫放在膝上的一把長劍,那眉眼也陰鬱得怨氣衝天。


    但轉念之後,那些怨氣全部深深鎖迴了眼底,又重新化為一副平靜克製的模樣,


    此時正有人辛辛苦苦地騎著馬,迎著這除夕夜的天寒地凍,在一片人煙荒涼的狂野中嘶吼,


    “江家郎君!”


    “江家郎君?”


    “羲郎君啊!!……”


    他爺爺的腿兒的,嗓子都喊劈叉了!


    人到底在哪兒呢?


    樓主!!


    您這大哥這跑得太快了,


    我追不上啊!


    太憋屈了,跟在後頭吃灰都趕不上熱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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