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昀進門時,首先看見一地的淩亂。


    灰塵之中,六兒身上那件淺翠色的外衣鋪陳在地麵,而那位妻主玉體橫陳,外袍已經被人解開,衣帶也已散亂,雙腿被人分開,但身上也蓋了一件黑衣,那江斯蘅的黑衣。


    他眉心輕蹙,又用力閉了一下眼,旋即沒再耽擱,立即朝她走來。


    言卿此刻的情況並不是很好,事實上,糟糕透了。


    之前廖先生喂她喝了一些東西,那東西果香撲鼻,接著那烈火信香就沉寂下去了,不然在那之前真真是冰火兩重天,就跟在上演一場拉鋸戰似的,她整個人,或者說整個靈魂,都要被那一冰一火撕裂成兩半。


    但烈火信香雖然沉寂,可那些寒冰信香依然存在,那份冷意滲進了骨子裏,冷得她直發抖,那份冷意往她心眼裏鑽,往骨縫裏鑽,像是在被人活剮這一身的血肉,仿佛有刀子從四麵八方而來,在她身子裏殘忍地翻攪。


    雪白的額頭已經布滿了汗水,這份疼,這份冷,叫她麵無血色。


    而她所看見的那些幻覺也開始變了。


    “殺!”


    “不好,快走,快逃!”


    “走啊,快走!”


    依然是她所熟悉的村落,江氏宗族人人自危抱頭鼠竄,而她如閑庭信步,手中提著一把刀,隨手一揚,便是一條人命的消逝。


    她走了一路,也殺了一路,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殘暴,也難以從中獲取任何愉悅。


    不再因殺戮而痛快,而是變得冷漠,漠然,像是突然從那些混亂殘暴演變成另一種冷酷到滅絕人性的極端。


    殺了也就殺了,沒任何感覺,無論那些屍首有多麽慘烈,也難以令她心中有半分波瀾,甚至覺得很是無趣。


    所有人都很無趣,甚至就連她自己,活著也很了然無生趣,甚至心裏還好似帶上一些厭煩的情緒。


    不在乎旁人的生死,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仿佛冥冥中被什麽不知名的存在,引導向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


    對她來講度日如年,每一時每一刻都好似變得漫長無比。


    忽然一份炙熱貼了上來,那人有些笨拙,緊張又窘迫,她想睜開眼,想“醒”過來,想擺脫那一切,眼睫顫得越發厲害,


    可突然那份炙熱落荒而逃。


    不久又是一人走了過來。


    她知道那是誰,那人似乎天生體寒,那如玉的手本是很冰,但如今不知是不是受她這份信香影響,那般冰冷的手,竟在她自身的冷意下,被襯得有些溫暖。


    當那人撩起她身上的衣服,言卿眉心一蹙,突然就睜開了眼,並一把捏住了他手腕。


    “……醒了?”


    他垂眸看來。


    言卿輕喘了一聲,才問:“你想做什麽?”


    江孤昀沉默片刻,語氣放輕了些,“您是不願嗎?”


    “對,我不願!”


    可抓住他的手,卻更緊了,仿佛很難鬆開他。


    不論是之前那份燥熱,還是如今這份冰冷,在劇烈的痛楚之下,都有著一種驚人的渴望。


    那份渴望在叫囂著,在陳述她此刻的需求,仿佛是一份本能,但她不願,她就是不願!


    江孤昀又沉默了片刻,才說:“曾有妻主娘子因覺醒信香而身死,死時七竅流血,體內經脈寸斷,但多是因為身邊並無夫侍,所以得不到紓解。”


    “而若是身邊能有夫侍,通常事後死的則是這些夫侍們。”


    因為是第一次,妻主娘子們神誌不清,夫侍們或許太過粗重,總歸是難以避免發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事後這些妻主娘子覺得不舒服,自然是叫那些夫侍拿命相抵。


    但江孤昀信她,無論事後如何,她總不會像那些妻主娘子一樣,所以之前才肯放心讓江斯蘅與她獨處。


    可問題是,


    “廖先生似乎已經發現了,知道你不是夜鶯,我也不放心繼續將你留在他那邊,那麽解決這件事,就隻能用這種方式。”


    “俗稱泄火,宣泄,是打也好,罵也好,又或者是與人行房,總歸你平時可以隱忍,但唯獨這種關頭,真若忍下去,百害而無一利。”


    【有關上癮這種事,乃是隻有權貴才可得知的機密,言卿之前神智不清,而這兄弟幾人也對此並不知情,綜合來看,如今江孤昀所言,確實已是最優解。】


    但言卿還是忍不住問,“難道除了這個真的就沒別的辦法?”


    “或許有,但我不是廖先生,也不是雋意,我不知。”


    言卿:“……”


    她也不知。


    她重重咬了一下唇。


    但忽然她又問了句,“泄火……也就是說,隻需要泄出來就好?”


    “嗯,”


    他輕點著頭。


    “……我自己來。”


    江孤昀聽後又是一怔,而此時言卿試著想起身,將手臂壓在地麵,想撐起自己的身體,可剛撐起一些,就又重新癱軟了迴去。


    她眼角有些發紅,又試了一迴,可依然是那麽無力。


    而這時她好像聽見有人在輕歎。


    接著,忽然一隻手蒙住了她雙眼,那個人也伸手一撈,讓她背對著他,靠在了他懷中。


    他那慣有的,清冷淡泊的嗓音從她身後傳來,“您隻需當成一場夢,這種時候沒必要和自己較勁,您若是不想,那就隻需發泄出來便好,不一定非得到那種地步。”


    言卿一僵,她啞然許久,輕顫的眼睫刷過了他掌心。


    而他說,


    “今日之後,什麽都不會改變,不會有任何變化,您也不必有任何負擔,不必想得太複雜,繼續保持您本心便可。”


    江孤昀是真的聰慧,知曉她在意的是什麽,看穿她所有想法,他或許不曾言語,然而全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她一直想走,她為江氏宗族安排生路,卻從未為此而居功,後續也不曾過度幹涉,似乎是完全放權,一些事情甚至交給老族長做主。


    她其實一直在撇清關係,就像是她搬進了梧桐小院,斯蘅跟著她去了,看在斯蘅為她擋過一刀的麵子上,她就算曾驅趕,但也作罷了。


    可其實那真的不能代表什麽,她平時與他們並無多少曖昧,她心裏有著一些他所不懂的堅持,而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她似乎並不願意讓這些關係複雜化。


    就好似她悄然尾隨去刑獄,若不是被他們認了出來,她或許會一直隱藏於暗處,她就算幫助他們,也不願他們因此而多想,不願他們因此滋生出什麽不必要的感情。


    其實,她並不想要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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