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時而有人走動。


    一些人扛著木材、推著碎磚,一副大興土木的模樣。


    甚至碎土之上,瓦礫之間,時而還能看見一些年幼的孩子,怯怯地跟在自家大人的身邊,不再像以往那般惶恐度日,如履薄冰。


    江孤昀坐在馬車內,他瞧見了這一幕,忽而想起一年前。


    當時那些妻主娘子剛來江家村不久,這江氏宗族風聲鶴唳,為此草木皆兵,但那時尚未像後來那般慘烈。


    直至死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孩子也全叫家中長輩藏了起來,這偌大村寨也漸漸變得像荒山鬼村。


    可如今那份盤亙一年之久的死寂,好似突然就變了,重新恢複些人氣兒,甚至還能聽見一些族人湊在一起小聲交談。


    “老族長之前讓祥林弄了個石磨來,還把咱各家各戶存著過冬的豆子取了出來,那言小娘子說豆子裏能榨出油水,這是真是假?”


    “倘若當真能煉油,油水都貴,往後若咱江家村能自己弄這個,那以後是不是就不用花錢買了?”


    “這天兒越來越冷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得下雪了,去年冬天咱族裏死了不少人,今年糧食是夠用了,但過冬的衣物尚無著落……”


    大夥兒開始操心一些有的沒的,但從前那一年多的時間裏,便是活在此處,也像住在墳中,人生沒任何盼頭,仿佛全是在卑微等死。


    可如今就連這,也已悄然發生了改變。


    這馬車是從山下縣城租來的,雖然破舊,但車內空間也算寬敞,隻是老四江斯蘅離江孤昀遠遠的,連眼神都沒敢往這邊瞟。


    小六江雪翎則是坐在外麵趕車,突然看見後山那邊走來一道身影,他立即放下手中馬鞭。


    “……妻主?”


    他喚了一聲,同時也急忙起身朝言卿走去。


    馬車內,江斯蘅聽了這,身形一震,也立即看了過去。


    正好言卿一抬頭,兩人眸光隔空交匯。


    言卿詫異了下,旋即匆匆上前問:“怎麽樣?還好嗎?”


    她看了看一旁的小六兒江雪翎,又問馬車上的江斯蘅。


    江斯蘅:“……”


    也不知怎的,突然怪不自在的。


    “嗯,還好,挺好。”


    他那張臉依然俊美,但比平時少了些輕佻散漫,眼底的陰鷙也不再像往日那麽濃鬱。而等他含糊著應了一聲,就忽然瞧見,那位妻主紅唇一彎,好似在笑,“沒事就好。”


    江斯蘅為之一怔,又下意識地看了看小六那邊。


    沒事就好,


    從前這話,他曾聽小六說過許多次,那曾是藏於心底的擔憂,可如今這話卻從家中那位妻主口中傳出,江斯蘅:“……”


    忽然薄唇一抿,又輕咂了一下舌,說不清是什麽感受,但或許,是明白過來。


    其實那人有在惦記他,有在惦念他安危。


    “正好,我之前從山下迴來時買了點東西,你們幾個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


    沒等言卿說完,江斯蘅突然一扭頭,“二哥,要不等會兒你做飯?”


    江孤昀瞥來一眼。


    江斯蘅則是一言難盡地看了看小六江雪翎那邊。


    雖說他跟小六最親,但六兒那手藝吧,那是真心不咋地。


    從前他們一家住在山上一個莊子裏,莊子裏頭有下人,哥幾個把小六養得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少爺一樣。


    就算後來,因著家中妻主太敗家,莊子賣了,田產賣了,也算家道中落了,一家人也搬來江家村這邊,跟族人們住在了一起。


    可小六兒那雙手,是用來撫琴的,是用來仙音環繞,用來彈奏那些天上有而地上無,被人讚不絕口的仙曲兒的。


    至於燒火做飯什麽的,哪怕費勁巴力地學了一整年,那這做人得認命,那是真沒啥天分。


    江斯蘅又忍不住看了看二哥,“小六手藝你知道,至於我,我倒是還成,但傷口沒長好,不太敢動彈,所以?”


    所以做飯這事兒隻能讓二哥來了。


    江孤昀:“……”


    依舊是那副涼薄淡然的仙氣樣兒,但也不知在思忖什麽,突然迴眸看了看遠方,見暮色之下,祥林叔滿頭大汗,但臉上仿佛帶著些笑容,正跟幾個族人一起在那邊忙碌。


    人間煙火總是迷人眼,這一幕,在從前那一年多的時間裏,也不知是盼了多久,卻以為興許這一生都很難再重新看見。


    他思緒飄忽,須臾又輕嗯一聲,“成,那就我來。”


    說完他便撩起衣袍,徐步下車。


    而言卿還愣在一旁,


    “他……做飯??”


    瞧著芝蘭玉樹,跟個高嶺之花似的,那滿滿一身的矜貴從容,一身的書香墨色。


    若不是穿著一身粗布麻衣,單看那長相,那氣質,那談吐,那儀態,就跟一勳貴王侯似的,甚至頗有權臣之姿。


    可這人,這江孤昀,做飯?


    這麽接地氣的嗎?


    江斯蘅也已吃力地挪下了馬車,他傷勢未愈,胳膊搭在六兒肩膀上,被六兒小心攙扶著。


    他見言卿這樣,不知咋的就覺很是有趣兒。


    “您之前不是一直說,想讓二哥親手下廚?不過二哥以前……”


    怎麽說呢?懶得伺候。


    外加又是一個心眼子黢黑的,總能有無數借口迂迴謝絕。


    所以自從這位妻主來到江家後,二哥還真就很少下廚了,就算偶爾下廚,也都是隨手一弄,敷衍應付。


    言卿已經轉過頭,那眼神不禁跟著江孤昀。


    就見暮色之下,那人已徐徐挽起手,不知從哪拿出兩條紅繩,十分熟練地將過於寬鬆的袍袖提起,順著兩側肩膀分別用紅繩將袖子拉高係上,而後便走進廚房之中。


    “!”


    這還真會啊??


    不久,


    當那些人間煙火從廚房傳出,饞得人口水狂流。


    “……咕咚!!”


    言卿瘋狂地吞咽著口水,嘴巴緊緊閉住,生怕包不住嘴裏的口水。


    都已經女尊了,其實言卿也不太想自己下廚,主要是嫌洗碗啥的太麻煩。


    但奈何之前家中隻有她跟小六江雪翎,而小六兒那手藝吧,也真就隻是勉強弄熟了而已。


    所以這幾日為免委屈自個兒的嘴巴,言卿也隻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可誰知這哥幾個之中,竟然還隱藏一個大廚子?


    那真是,香!


    聞了再聞,聞了又聞。


    真香!


    這單是聞著,都比得上她上輩子見過的那些國宴大廚了。


    直接就把她給香迷糊了。


    “咕咚!!”


    又是狠狠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老老實實地坐在堂屋飯桌旁,伸長了脖子衝廚房張望。


    餓餓,飯飯!


    趕緊開飯,


    不行,這真太香太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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