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此刻在尋芳樓裏觀察情況,所有的客人都拘留在一樓,姑娘們全部關在後院,底下的人正在挨個審問他們。


    他沒有過多停留,而是邁著沉重的步伐往樓上走去,此時仵作已經查驗完畢,屍體也被蓋上白布抬出。


    仵作皺著眉頭來到史進的身邊,“大人,已經查驗清楚,案發時間推測在子時之後,黎明之前。


    那名女子是被人用房間裏的帷帳勒死的,脖子周圍沒有其他痕跡,雙手也很幹淨,沒有任何反抗跡象。


    後腦勺倒是有一處傷痕,是死前造成的,下官推測她應該是先被人打暈,然後再被人用帷帳勒死。


    這名男子胸口那一刀是致命傷,推測是六寸的匕首,目前還沒有找到。


    剩下的刀口都是死後泄憤所為,身上還有多處淤傷,生前應該和兇手纏鬥過,最後被兇手反殺。”


    嚴季也拿著一個帶血的燭台走過來,“女子後腦勺應該是這個燭台打傷的,血跡和傷口基本吻合。”


    史進點點頭,“身份都確認了嗎?”


    嚴季欲言又止,這讓史進很是不解,“怎麽了?說啊。”


    “確……確認了,尋芳樓的老媽媽指認女子是尋芳樓的香琴姑娘,男的是……大理寺少卿夏知義的小兒子夏季祥。”


    史進隻覺渾身像是被雷劈中,“什麽?!怎麽會是他啊!夏大人還沒有來嗎?”


    他連忙要走出去找夏知義,以免他因為失去兒子而發瘋。畢竟他早就有耳聞,夏知義是最是寵愛小兒子的。


    嚴季放下燭台有些無奈,他攔住史進,“夏大人已經來過了,眼下隻怕已經在沈國公府上喝茶呢。”


    史進更加不懂了,“他去國公府幹什麽,找沈奕歡幫忙?”


    “他確實去找沈大人了,不過不是去尋求幫助的,而是去問罪的。


    和夏季祥一起的考生指認,沈奕歡的兒子薛明瑾曾在考試院門口與他們發生口角糾紛,且從屍體情況來看,夏季祥很明顯是被人尋仇的。


    因此夏大人懷疑薛明瑾就是兇手。”


    史進撓撓頭,“這都是什麽事兒啊,算了,隨他鬧吧,沈家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和夏季祥一起的考生呢?我親自去問問他們。”


    五個考生瑟瑟發抖地坐在二樓的房間裏。


    史進將他們先前錄的口供拿在手裏,一邊翻一邊問他們,“你們再想想看,還有什麽遺漏的沒有。”


    他們各個麵色難堪,“真沒了,真的。我們哥幾個一大早便聚在樓下等他出來,這是我們約好的,趁天還早偷偷溜迴家,以免被家人責罰。


    可等了許久都沒見到夏兄,我們有些著急,便上去找他。


    推門進去之後才發現屋裏一片狼藉,他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血都把牆壁濺滿了。”


    那位考生說著說著忽然麵色蒼白渾身顫抖,身體一軟暈了過去,其他人連忙去扶他。


    史進沉思片刻,繼續問,“你們說薛明瑾和夏季祥有爭執,是你們親眼看到的嗎?”


    一個衣服有些褶皺的考生點點頭,“其實他們之前關係挺好的,可自從薛伯伯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夏兄便一直找機會欺負薛明瑾,他跟我們說,以後的薛明瑾可以隨便欺負。


    後來薛明瑾轉到四書館去,他們便沒有交集。


    直到那天春闈考試,我們在考試院門口遇見他們,這才發生爭執。”


    另一位考生補充道,“我聽說夏兄一直打聽著薛明瑾的情況,好多他的事夏兄都知道。”


    史進凡再次翻了一遍口供,然後緊緊盯著這位考生,“你的意思是說,和夏季祥起爭執的,不是薛明瑾一個人?為什麽口供裏沒有寫啊?”


    其他人相互看一眼,然後一起迴答,“因為,我們都不認識他們啊。”


    其中一個抬手拍了一下腦門,“有一個我有印象,就是前段時間糖果投毒案的兇手,那個陳家商鋪老板的兒子。”


    史進連忙坐直身體,“還有沒有其他信息,你們再想想。”


    “還有……夏兄對著他們說,他們兩個無緣科舉的人帶著兩個寒門學子,還有一個女子,還妄想科考成名,真可憐。”


    五位考生對視一眼,乖巧看向史進,“就這些了。”


    史進點點頭,然後起身看向他們,“你們就留在這裏,再想起什麽,記得第一時間通知門外的人。”


    那個衣服褶皺的考生攔住史進,他臉色有些微紅,“大人,我們的家人您能幫我們通知一下嗎?尤其是我家,我這麽久沒迴去,我媽一定會著急的。”


    “具體的情況我們會通知你們家人的,”史進上下打量一番,這個人衣服異常褶皺,與身後那四位學子的錦緞長袍格格不入,他有些奇怪地開口,“你和他們應該不是一個等級的吧,是怎麽會混在一起呢?”


    考生麵色有些尷尬,他在太學院這麽久,沒想到被人當麵問出這樣的話,他囁嚅著,“我……是太學院院正的侄子,是被硬塞進太學院的,我家隻是郊外的農戶。


    他們平時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從來不問我,所以…”


    史進點點頭,“這就對了,你看起來比他們要樸素,可憑你的財力,怎麽會能在這住下的?”


    這位考生麵色更加通紅,“我本來隻是在一樓等他們,可是有個出手很闊綽的人抬著一箱銀子站到台上,說請我們所有人消費,我這才有機會上二樓去,之後的事情口供裏都說清楚了。”


    史進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跟他說,“多謝,你的這些信息很有用。不過以後還是多多關注學習,好好提升自己,不要再卷入這樣的糾紛中,讓你母親擔心。”


    考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史進吩咐衙門士兵看管他們,然後又找來老媽媽。


    老媽媽此時哭成淚人,妝容已經全部被淚水暈染,整張臉透著滑稽。


    “老媽媽,你且告訴我,昨天是不是有人在出手很闊綽,請一樓的所有人消費啊?”


    老媽媽擦淚的手頓住,她吞吞吐吐地說,“是……是有這個人,不過他昨天半夜就走了,我覺得跟這件事無關,就…沒說。”


    史進重重拍響桌子,“都出人命了,你居然還隱瞞這麽大的事情,是想我把你關牢裏嗎?”


    老媽媽嚇得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的錯,我見錢眼開,是那位客人說不想被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他給我一大筆錢,我也是拿人手短。”


    史進緩緩坐下,吐出一口濁氣,為老媽媽倒了一杯茶水,“你別害怕,我也是著急啊,你看事情發生在你們尋芳樓,若是我一日查不明白案件,你們就一日不能開張。時間越長,輿論越大,你們尋芳樓這些年的口碑可就壞了。


    你想想,這損失的錢,那個人真的能給你補齊嗎?你還要養那麽一棟樓的姑娘啊,我也是為你著想,為你著急。”


    老媽媽沉默不言,但從神情看出來,她很是認同史進的話,“大人,我真不知道這人是誰,應該是第一次來我們這的。


    不過他身上的金錢紋服飾,我以前聽我的恩客說過,是青州那邊流行的,取富貴無極的意思,大人可以從青州這個方向查起。”


    史進站起身來,朝這個女人拱手,“多謝老媽媽提供線索,我們一定盡快查明真相,好讓你們尋芳樓早日營業。”


    老媽媽眼神中流露著感激,她柔柔地朝史進跪下以示感謝,史進隻是抬抬手,示意她起來。


    嚴季則在外麵朝他使眼色,他連忙走出來,“可是查到什麽?”


    嚴季點點頭,“查到了,當天和薛明瑾一起的那夥人中一個叫陳述,是前段時間糖果投毒案兇手的兒子。


    不過他考試當天就離開京城再也沒迴來,有守門將士的出入記錄為證。”


    “其他人呢?”


    “剩下的人中有一對姐弟,名叫徐飛燕和徐飛翊,還有一個叫甄洛的,估計很快就會被帶到我們麵前。”


    史進點點頭,“這件事不一定是仇殺的。我覺得還是應該問問姑娘那邊,看看有沒有情殺的可能性。你在這等那些考生吧。”


    “大人說得對,眼下確實不能斷定是不是仇殺,您先去後院吧,我在這等著就是。”


    嚴季說完,便拿著紙筆前往一樓處等人。


    史進則是帶著一個少尹來到後院,後院的景色還算雅致,與前麵的誇張浮華毫不相關。


    那群姑娘蹲在院子中間,因為穿得清涼,此刻正瑟瑟發抖。


    少尹立刻搬來桌子,擺好紙筆,準備記錄。


    史進則是先吩咐看管他們的士兵,挨個帶她們迴房間取一件禦寒的衣物穿。


    等所有姑娘穿好衣服,史進才麵色溫和地提出問題,“我想知道,關於你們的姐妹香琴的事情,不知道你們都了解多少啊?”


    一個身穿綠色荷花紋披風的姑娘率先開口,“她是跟我睡一屋的,是我們這的二等姑娘,我們關係很好的,前天她還跟我說,她要成為夏家的侍妾了呢?”


    史進有些驚訝,“你的意思,死的那個夏季祥和香琴早就相識,不是第一次見麵?”


    “當然不是第一次見,夏家那位公子啊,這個月已經來四次了。他還跟我們香琴說,等他榜上有名,就向他父親提納香琴入門的事情。”


    史進摸著下巴,小聲喃喃自語,“可他應該要準備參加科考啊,怎麽會來這種地方如此頻繁?”


    他想不通,轉而繼續問道,“除此之外呢,還有沒有別的人是對這位香琴情有獨鍾的?”


    一個粉色夾襖的女子連忙迴答,“有啊有啊,有個看上去很貧窮的男子已經來半年了,他每次來都穿著灰色的短襖,然後捧著首飾盒點名要見香琴。”


    史進連忙拍手,“這就對了,那他們有沒有因為香琴而起過爭執啊?”


    姑娘們相互看一眼,然後紛紛搖頭,綠色姑娘再次迴話,“他們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就算知道也不會爭執的。


    大人你也知道,我們這行的,哪個姑娘沒有幾個相熟的恩客啊,我們的恩客也不止我們一個姑娘啊,他們怎麽會為我們吃醋呢?”


    史進被姑娘們說服,“你們倒也是活得通透,令我十分佩服,可世事無常,我總歸要問清楚那個來半年的恩客是什麽人,你們還知道他哪些信息呢?”


    水藍色長襖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說,“聽口音,應該是青州的,我也有恩客是從青州來的,因此對那個人的口音比較熟悉。


    我還聽見他跟香琴說,若香琴是真心喜歡他的,他一定想辦法帶她走,他不希望香琴在伺候別的男人,這讓他很是發狂。”


    姑娘們有些驚訝,眼神中閃爍著光芒,“真的假的?我怎麽沒聽說過。”


    史進眼神也明亮起來,他好像已經快要把答案掌握在手裏,很明顯這個人比薛明瑾更像是個兇手,這下真有可能是情殺了。


    他連忙丟下姑娘們,往沈國公府趕去,他要把這些審訊結果告訴夏知義,希望他不要一時衝動做錯事。


    國公府這邊,夏兄正坐在院子裏喝茶,眼神陰狠地盯著沈國舅,“都這麽久了,你外甥怎麽還沒出來?不是要畏罪潛逃吧?沈大人要是包庇罪犯,我就是告到陛下那裏也決不罷休!”


    沈國舅微微一笑,“怎麽可能呢,我們沈家人可不會做這樣不體麵的事情。


    小孩子嘛,總是貪睡的,此時還沒睡醒而已,我家內子已經去叫了,很快就出來,夏兄再等片刻就是。”


    夏知義撇撇嘴,他雖然想給兒子找到兇手,可確實也不能為了一點嫌疑就跟國公府撕破臉。


    他語氣嘲諷,“你少來這套,他可不是你沈家的,他身上還流著姓薛的那人血脈,那可是個品行不端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兒子的死肯定和他脫不了關係!”


    薛明瑾正在房間裏把當天的情況詳細說給秀珠舅媽和母親沈奕歡聽。


    沈奕歡沉默不語,沈明傑也在一旁幫薛明瑾解釋,“我和薛明瑾是睡在一起的,我能證明他真的沒有出去過。”


    沈奕歡反駁道,“他可以不出去,以他現在的能力完全可以花錢派人做這種事情,眼下我們任何人的解釋都不能為他洗脫嫌疑。”


    薛明瑾有些奇怪,“那母親為何還要把我扣在房間裏,難不成真以為是我幹的,存了包庇之心?”


    沈明傑拍拍他的肩膀,“不是的,姑姑是相信你的,她隻不過是在推延時間,應該會有人來替你解釋,並且比你親自解釋更有說服力。”


    沈奕歡讚許地看向沈明傑,“你且說說看,誰的話能夠幫瑾兒解決這個困境?”


    沈明傑微微一笑,“當然是負責這起案件的京兆府。”


    藍心此時進門稟報,“史進大人的馬車已經停在府門,眼下應該已經下馬。”


    沈奕歡起身輕輕整理一下衣衫,朝著孩子們溫和地露出笑容,“現在,我們可以出去見見夏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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