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坊裏無人說話,她們都沉浸在這個噩耗裏難以迴神。


    隻見其中一個重重地放下手裏的東西,清脆的聲響,打破了這份沉寂。“怎麽會這樣,前幾天我還見那小娘子送孩子讀書呢,那時候她還好好的。”說著,幾個女工都紅了眼睛,小聲抽泣起來。


    一個鬢發花白的女工歎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睛看向窗外,她沒有眼淚,或許是年輕的時候流幹了吧。


    “真是生死難料啊,我昨天才見過她,她買了好多給孩子吃的零嘴,還送給我一包呢。”


    沈明瑜心口悶悶的,好像被一隻手捏住了一樣,有些喘不上來氣。她之後再也沒見過李娘子,忽然,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念想:去見她最後一麵,去送送她!


    於是她帶著采萍,失魂落魄地往李娘子的家走去。隻見低矮的房子上掛著白布,那白布隨風擺動著,就像是李娘子在向她招手。


    那天帶人來替她出氣的情形,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沈明瑜站在對麵的樹下,消瘦的身形遠遠看去,猶如不堪寒風的殘荷,淒淒慘慘。


    忽然,一個穿著孝衣的孩子跑了出來,隻見他手裏還拿著好多零嘴。他在門口喊了一聲,就有一堆小孩子出現將他圍起來。男孩大方的將東西分給他們。


    沈明瑜記得他,是李娘子的孩子,就是為了他,李娘子才不願意和離,沒想到現在卻直接撒手人寰。她走過去,蹲下身看著眼前的孩子,她輕輕撫摸孩子的臉,問他。


    “你不在家跪靈,跑出來做什麽?這些零嘴,是你娘臨走之前唯一給你留的念想了,你倒是舍得分給別人。”


    男孩卻噘著嘴,哼了一聲,“壞女人的棺材已經埋了,她給我零嘴,是她做錯事,是她在求我原諒。我爹爹也會給我買零嘴,我有什麽舍不得的?”


    沈明瑜眉頭蹙在一起,她伸手捏著男孩的肩膀,“你娘那麽疼你,為了你受了多少苦,現在她死了,你居然連娘都不叫,隻喊她壞女人!”


    男孩根本無心聽她講話,他掙脫開沈明瑜的手,跑到小夥伴中間,還衝著沈明瑜做鬼臉,“壞女人就是壞女人,她是對不起我爹的壞女人,略略略...”


    沈明瑜直起身,仿佛靈魂被抽走,采萍喊了幾聲她都沒反應。采萍急了,上手抓住小姐的臂膀,“小姐,采萍知道小姐傷心,可眼下不是傷懷的地方,我們先走吧。”


    沈明瑜這才迴過神來,她伸手抱住采萍,不說一句話。采萍任由小姐抱著,她知道小姐這次受了很大的打擊。


    “喲,這不是布莊的大老板嘛,怎麽,要來吊唁我家媳婦?不知大老板出多少吊唁費啊。”張楚氏的聲音響起,嘴裏還嗑著瓜子。


    沈明瑜鬆開采萍,斜睨雙眼,眼神冰冷,不再管這個渾身肥肉的老婆子直接大步離開這個地方。


    “呸...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天高地厚,還敢跟我老婆子鬥法。”張楚氏朝她們的背影吐瓜子皮,嘲諷的聲音越來越大。沈明瑜全當沒聽見,隻是手死死抓著采萍。


    迴到布莊,沈明瑜挨個跟女工打聽見到李娘子的事情,還派小廝出去打聽消息。


    女工們都說,她們見到的李娘子看上去一切正常,就是變得安靜了,有時候見到她們也不打招唿。變化最大的應該是她的兒子,以前她兒子很黏她的。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淘氣年紀,經常衝李娘子發脾氣,好多女工都見過李娘子在大街上哄孩子的場景。


    到了傍晚,晚霞鋪滿天空,女工們全都告辭,她們還要迴家為家人準備晚飯。隻有沈明瑜還沒有迴去,一個人呆坐在昏黃的繡坊,就像佛堂裏一尊鍍金的使者。她在想,自己之前做的,是不是錯了?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使李娘子跳了河?


    正想著,出去打聽情況的小廝們迴來了。他們問了左鄰右舍,又偷聽了張家的牆角,這才有了結果。


    自從那天他們為李娘子出氣之後,她老公和婆婆也不再為難她,李娘子的日子也有些好過,便不再去繡坊。


    她婆婆張楚氏對那天的事情耿耿於懷,她思前想後,是越想越氣。於是沒安分幾天就開始搞事。她先是在街坊鄰裏之間偷偷散布謠言,說她家媳婦李娘子跟繡坊的小廝有私情,否則繡坊那麽大的生意,怎麽會為一個小小的女工出氣。


    緊接著又告訴她兒子張飛龍,說看見李娘子在外麵跟別人眉來眼去的,要他兒子好好管教媳婦。於是李娘子便被鎖在家裏,除了接送孩子讀書,其他時間都不允許出去,也不允許跟人說話。


    若是迴家晚了,或者跟人說話了,關門就是一頓打。這次張楚氏放聰明了,她讓兒子用繡花針紮她,因為這樣就不會留下傷痕。


    李娘子夜夜以淚洗麵,可也不敢再去求助他人,她婆婆每天在她出門送孩子的時候,點上一炷香,若是香燃盡還沒有迴來,等待她的就是噩夢。


    張楚氏見孫子與她親密,便讓孫子跟自己睡在一屋。每到晚上,張楚氏就對著孫子說他母親的壞話,說他母親是個壞女人,不會心疼丈夫,還笨手笨腳的,若不是看在孫子的份上,早就不要她了。


    張楚氏還告訴孫子,爹爹才是最疼他的人,他吃的住的全是爹給的,要感恩爹爹。如果跟娘太親近,爹爹就會生氣的。他就沒有好吃的,也沒錢上學了。漸漸地,這個孩子也不再跟李娘子親近。


    小廝還打聽到,張飛龍在外麵還養著一個女人,那女人已經懷孕。於是張龍飛寫了一張休書,要趕走李娘子,迎接外麵的女人進門。


    李娘子這才萬念俱灰,她拿著休書走了很久,慢慢走向冰冷的河水,走向水麵蕩漾的月亮。


    沈奕歡也得到了消息,她來找女兒的時候,女兒正在哭泣,“母親,為何女人這麽難,連掙錢補貼家用都是錯的。那張楚氏上下嘴皮子一翻,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她害死了。”


    沉默了一會兒,沈奕歡才吐出一句話,“自古女子都是圍著丈夫和孩子活著的,未嫁從父,出嫁從夫。”


    “可女子也是人,她也可以有自己的營生,也不是一定要圍著男子轉。若世間隻有男子,天地早就覆滅了。”


    沈奕歡用手帕輕輕給女兒拭去眼淚,“有些男子在心裏是害怕女人的,害怕女人的能力會蓋過他們,害怕女人有一天會站到比他們還高的位置上。”


    “嫘祖旨定農桑,黃帝開辟鴻茫,夫妻二人共受萬民敬仰。天生男女,各有分工,本可互補,女子從來不會影響到男子建功立業。那些標榜著自己的崇高,將女子的成就踩在腳下的男人,都隻是一群膽小的臭蟲罷了。”


    沈奕歡眼中透著寒光,她拍拍女兒的手,“李娘子的事情還沒有完,我們定要這些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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