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個冷眼看著四春把銀針一根根遞給栓柱。栓柱又一根根把它紮進自己毫無知覺的腿上。


    那一盒子銀針密密麻麻的躺在盒子裏,長短粗細都有,栓柱的手到哪,四春把盒子裏的針準確的拿出來遞給他。連一次出錯的機會都沒有!


    劉大個頭一次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和四春在一起八年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默契。


    這個人是誰,他早該猜到了!


    劉大個抬起手,一把打翻了四春手裏的盒子,亮晶晶的銀針撒的滿炕都是。


    四春吃驚的抬起頭問:“你這是幹啥呀!”


    “幹啥!”劉大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老子不治了!行不行?啊!行不行?”他陡然拔高了音調:“老三,你過來!”


    劉老三和他娘急忙跑過來,他娘一看撒滿炕的銀針,知道是兒子發了脾氣。


    她爬上炕,把銀針一根根撿起來放進盒子裏,一邊對栓柱說:“李先生,別和他一樣的,有病人心焦!”


    栓柱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劉大個把腿上的銀針也拔下來,扔迴盒子裏。


    他頹然一聲長歎:“老三,給李先生算賬,把他送迴樺樹屯吧!”


    劉老三臉色一紅,大哥可真能給他出難題,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裏哪有錢!


    偏偏他娘也跟著湊熱鬧:“我看就按你大哥說的辦吧,好壞他自己心裏有數!”


    劉老三見娘和大哥都這麽說了,隻好點頭:“行,住雨我就送他迴去!”


    轉過身對拴柱說:“李先生,多少錢,你說個數,我現在手頭沒有,你容我掂對掂對!你放心,差不了事!”


    “算了,病沒看好,錢就不要了!”栓柱說完,抱起長樂,頂著小雨走了。


    聽見這邊有動靜,金玉趕緊湊過來看熱鬧。


    “這事辦的不地道啊,忙乎了好幾個月,一個大子沒撈著,這讓人說出去,好像咱訛人家似的!”金玉還給栓柱打上抱不平了。


    劉老三瞪了金玉一眼:“你聽誰說不給了,俺老劉家壓根就不是賴賬的人家!”說完,出門掂對錢去了。


    老太太心裏明白,大兒子這是發現端倪了,要不好好的,怎麽說不治就攆人呢!


    看著兒子一臉沮喪的樣,他娘的心裏又升起一層悲涼:“傻兒子,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啊!”


    劉大個他娘有預感,這兩個人可不是那麽好拆散的!


    四春至始至終一聲沒吭,她把銀針盒子蓋上。又仔細的檢查了兩遍,避免落下紮了孩子的腳。


    四春拿起盒子,毫不顧忌眾人的眼光,出門去了,大家都知道,她這是給拴柱送針去了。


    金玉撇撇嘴,心裏想:“怪不得大伯哥發這麽大的脾氣呢!原來是王八翻蓋子了!”


    也難怪,人家李先生就是招人稀罕,不像她家這幾個糙爺們,一天死強的,說話跟比誰嗓門大似的!


    李先生就不是這樣,臉上總掛著笑,就連和孩子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


    碰上這樣的爺們,還守著一個癱子,傻子才不動心。


    人前再怎麽人五人六的,也是個男人,哪有見到女人不動心的!


    天下就沒有不偷腥的貓!


    ………


    四春邁進門檻的時候,拴柱正盯著牆上某一處發呆呢!


    見四春進來,二話不說,就把她抱住了:“四春,我可怎麽辦!”


    四春緩緩伸出雙手,從他的腋下穿過,她緊緊的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兩個人不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擁抱著。


    劉大個他娘,見四春走了,借口出門尿尿,悄悄的跟來了,她隱藏在窗戶底下,用手把窗戶紙捅個小窟窿,往裏一看,兩個人正緊緊的抱在一起。


    旁邊長樂正抬著臉,看著兩個人。


    老太太把後背靠在牆上,一點點順著房山頭溜走了:“孩子在旁邊,最多也就是摟摟抱抱,在幹不出別的出格的事!”


    劉大個他娘這下完全可以肯定,栓柱就是四春先前的老爺們。


    一定是四春瘋瘋癲癲的跑出來,糊裏糊塗的和大兒子生了四個孩子,現在人家老爺們找來了!


    四春是舍不得四個孩子才不肯和他走啊!


    但那個小李先生能這樣輕易放手嗎?


    屯子裏有過這樣的先例,外地鬧饑荒,有女人跑到這裏,找了人家,也生了幾個孩子,後來,先前的男人找來了,把女人領走了。


    劉大個他娘實在害怕,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她邊走邊想,不知不覺的錯過了家門,走到屯子外麵才迴過味來,又轉過身往家走。


    …………


    四春輕輕的推開栓柱,向長樂伸出手,長樂看看栓柱,見他點頭,一步步走向四春,投進她懷裏。


    四春抱著長樂,坐到椅子上,把長樂放在膝蓋上。向栓柱說了這十年自己的遭遇,唯獨避過受栓根欺負的細節。


    那對栓柱太殘忍了,畢生的幸福竟然毀在自己親哥哥的手上。


    四春說這些的時候,竟然很平靜,就像講一個平常的故事,以前,每次想起來,她都止不住淚流滿麵。


    果然,時間是治療傷痛的最好良藥!


    栓柱默默的聽著,心裏無比難過,卻忍著淚水,不能讓自己哭出來。


    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而是他不想讓四春因他傷心而傷心。


    知道自己住的地方, 就是四春住過的地方,也知道這家老太太對四春的恩德。


    栓柱聽完許久,對四春說:“等天晴了,去給奶奶燒點紙錢吧!我應該給她老人家磕個頭!”


    四春微微點頭:“好,磕完頭,你就走吧!舍不得長樂,你就帶走她,等你有了媳婦,要是容不下她,你再把她給我送迴來!”


    栓柱望著四春:“你真舍得讓我走嗎?”


    四春低下頭,眼淚又不聽話的流了下來,她輕輕搖頭:“舍不得!可舍不得又能怎樣啊!劉大個要不是為了我,也不能落下殘疾,我要是丟下他,我還是人嗎?”


    四春把長樂從膝蓋上抱下來,讓她的臉麵對自己,她多想讓她喊自己一聲娘啊!


    可是她不配呀!她剛剛找到她,又要再一次把她遺棄了,因為她實在不忍心讓栓柱一個人孤孤單單。


    就讓長樂陪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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