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的指尖輕輕觸碰在白思岸的掌心,輕輕的劃開一個傷口,傷口裏淌出黑血…花朝意味深長的看著白思岸:“想不到啊,你還挺狠…都不顧她的死活,那個時候她還是青麟侯呢。”


    白思岸沉默不語。


    血凝聚成團,懸浮在花朝掌心,一個雅官拿著一個白玉瓶將血引了進去。另一個雅官過來把知聲的玉牌給了他。他拿著玉牌毫不猶豫的走了。


    他拿著玉牌來到了淡青霧來去的竹林,把玉牌丟了進去。


    “她是我母親。”他自言自語,“她一直希望落葉歸根,她說她在這裏祖輩會護佑她,讓她幹淨的腐化。”


    體內敦野的靈魂醒來:“靈魂對肉體的執念很深,肉體瓜熟蒂落,靈魂會迴歸本源,關於肉體的一切是不該銘記的。”


    白思岸指責道:“你真冷血。”


    敦野不服道:“我冷血?我說的是事實,你母親死了,你再喊她的名字她也不會醒來,她的肉體落歸大地,她的靈魂也不叫名字。”


    “你就不給我留一點念想嗎?”白思岸無奈道。


    “你想留的是關於她念想嗎?你想留的,隻是那段被愛的經曆而已。”


    白思岸沉默著。最後說出一句:“是,你是對的。我想被愛,可我是熒祝人的後代。”


    敦野驕傲的說:“那怎麽了?我們已經無罪了。我們被允許活在這世上。”


    白思岸擔憂道:“你想的太簡單了,百姓不會允許的,正義之人也不會允許,紛亂會因我們而起。”


    敦野不在意的說:“那又如何,我隻要一個能正大光明存在在這裏的理由,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怎麽能不管呢?他們很多人因熒祝人而死,我們怎麽能這樣巧取豪奪一樣,把他們的痛處頂在頭上招搖過市呢?”


    “你怕什麽?怕臭名昭著?還是怕我把他們都殺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都怕。他們不惹我,我不會殺他們的。我答應了真皇,他令我無罪且許我光明正大活在大地上,我不碰大地人一根手指頭。至於身後之名,我才不管!”


    白思岸責備道:“你當然不用管,你頂在我的樣貌,我的名字!”


    敦野不以為意:“別不知足了,如果不是我,你早被瑤城那幫人折磨死了。我見到了他們的真身,縮頭烏龜一樣,我猜著這些人這麽弱還敢待在大地,八成是地蜥一族放了水。”


    白思岸不解:“地蜥是大地生命初祖,他們怎麽會幫著外人對付自己人?”


    “誰知道呢?他們長居地下,腦子壞掉了吧。”敦野深思,淺說。


    敦野突然壞笑著問白思岸一句:“哎,你在乎的聲名,是不是…”


    “沒有。”白思岸趕忙反駁。


    “還不承認,我在你身體裏遊蕩,我什麽都知道。喜歡一個人嘛,正常。孔雀求偶的時候還開屏呢。”


    “敦野…那不一樣…我無法肆無忌憚……你知道嗎?那夜你突然控製我的身體去取坦生的半顆黑血珠時,我是清醒的…我也參與其中……我做過規規矩矩的人,明白人間的善惡規訓,對於我來說,熒祝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瘋狂行徑,可我控製不了,我渴望她的血,我也渴望長生,甚至,我也渴望去征服那些異族,看著他們跪地向我求饒…”


    敦野不以為然的說了一句:“那又如何?”


    “那是瘋子,無視律法的瘋子!”


    “那如果你淩駕於律法之上,大地之上,所有規則之上,你還會這麽認為嗎?嗬……你是被馴化的人,也是從前禦獸族渴望熒祝人變成的樣子…”


    “我們應該變成這個樣子。”


    “嗬…道德與律法是會變化的,身在不同境界,就會有不同境界的道德與律法,而禦獸族的規訓,與人界的規訓是一成不變的,他們把道德與律法都灌在人們腦袋裏,久而久之,人們會不自覺的關上走出牢籠的門,自我規訓。它是對的,因為這樣可以讓各種族百花齊放般生長,但也僅限於現在它是對的。”


    “那以後呢?以後什麽是對的?”白思岸問他。


    敦野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又沒在以後。”


    “坦生……坦生是從以後來的!她知道!”


    “她也不知道,三千年,算什麽以後呢?”敦野有些疲憊的說,“你想去找她,不必找理由,去就是了。”


    “我不去。”


    敦野打了個哈欠說道:“我現在累了,想睡。你現在不去,等我醒了,就算我去了,你也感知不到她。還有……如果再有一個人像我們一樣,想要殺掉她,她也沒有遇到雨盈尊,她就真的死了,到時候,你想見都見不到,就像你今日見不到你母親一樣。”


    “可我不知道怎麽去愛她……”


    “喜歡和討厭都有時限,等你什麽都知道了,也許就不喜歡她了。”敦野打著哈欠說,“我要去睡了,身體先交給你。我隨時會醒的。”


    “你會後悔選擇我的身軀,我被舊城主下了最惡毒的詛咒,這也是我不敢去愛她的原因。我知道,這種愛一旦開始,即便是恨也無法了斷。”


    敦野真的睡著了,他沒有再說話。


    白思岸站在竹林之中,猶豫不決。但他的身體還是誠實的向琉璃宮走去。一路上奇形怪狀的妖們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的看著他。


    那青牛麵的壯漢青筋暴起,沙包大的拳頭恨不得唿他臉上。


    還有那吐著信子的蛇蠍女人,一口毒唾沫都能讓他升天,但他們都沒這麽做……因為真皇讓他活著。第二天,日上三竿,雨盈尊慢慢睜開眼睛,光透過琉璃窗照成彩色落在他臉上,他瞧了瞧還有餘痛的腦袋,腰酸背痛的從滿地狼藉裏坐起來,紙張,素帛被他壓的很皺,他手背上還被引上了墨跡,綁在嘴上的腰封也滑落到肩上。


    他低頭看著本該在腰上腰封,跑到了脖子上…他看著自己寬鬆的衣裳頓感不妙,他慌張的爬起來,提著自己的褲子,循著坦生的腳印就找去了閣樓。


    閣樓上,空空的,隻有睡的正酣的坦生。窗子半開著,坦生小小一隻縮著身子。


    他提著褲子跑過去,把坦生搖醒:“你起來,快起來!”


    坦生厭煩的翻個身繼續睡。


    雨盈尊急切的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拽起來,用力晃醒:“醒醒,出事了!”


    坦生迷迷糊糊的,腦袋無力的向後仰著:“什麽事啊……”


    “我好像…被…”他羞於啟齒又羞憤不已。


    “別吞吞吐吐的,快說,你不說就把我放下,我很累,我想睡覺。”坦生無力的說道。


    “我昨天喝多了,和死了差不多,你殿裏來沒來過什麽狂徒?”他急切的問道。


    “沒。”坦生幾乎要睡著了。


    “你快別睡了!”他用力把她晃醒,劇烈的搖晃,讓坦生清醒過來,同時也惡心的想吐。


    “你神經啊!”坦生氣惱的推開他。


    他則委屈巴巴的攥緊自己的衣裳說道:“妖界也太亂太不安全了,你這琉璃宮裏都有那不要臉的狂徒!我就睡了一夜,醒來就衣衫不整了!”他委屈的都要哭了。


    坦生撲通一下倒在地上,鬆了一口氣道:“我以為是什麽事呢,你別委屈了,你的腰封我鬆的,你昨天醉了,嘴碎的不行,我嫌煩就把腰封解下來把你嘴綁住了。”


    “你…你不知羞恥!”他教訓坦生道。


    “什麽羞恥不羞恥的,你再喝酒,我就把你脫光了扔湖裏!”坦生威脅道。


    “你……”雨盈尊捏著坦生的臉皮問:“你怎麽臉皮這麽厚?”


    “放開!”坦生推開他的手,“我又沒侵犯你!”


    “那也不行,你得對我負責!”


    “我已經對你夠負責了,你拿我血肉當盾牌,你還要我樣!”


    “這不一樣!”他不依不饒道。


    “這怎麽不一樣?你想要什麽?肉體的依賴,還是情感的依賴?”她直截了當的問。


    雨盈尊一怔,他神色有些許慌張,片刻後,他又變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把腰封係上一邊說:“開不起玩笑。”


    坦生不理他,倒頭接著睡。


    此時,白思岸上樓來,他站在閣樓門口,目睹了雨盈尊係腰帶的一係列動作,他懵然的看著兩人的狀態,雖然心知肚明他們不會有什麽,但他心裏還是像倒了一瓶醋那麽酸。


    他手裏拎著些茶點,還沒來得及給坦生,就被雨盈尊搶了先。


    白思岸看見他兩眼烏青,好奇問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他無所謂道:“犯賤,被打了唄。”


    “犯賤?那確實該打。”白思岸冷冷的說。


    雨盈尊撇撇嘴沒理他,拿著茶點準備下樓,白思岸眉頭輕皺,醋意大發,抬腿衝著他後背踹了一腳,小孩子般的幼稚。雨盈尊失去平衡,叮叮咣咣滾下樓梯,門外的黑甲士兵衝進來,見此情景,趕緊把他扶起來。他擺擺手讓黑甲士兵出去。自己則爬起來,拾起茶點,餓鬼一樣的吃起來。


    白思岸輕輕靠近坦生,坦生煩膩的說道:“走!”


    白思岸並沒有聽她的話,反而跪坐在她身邊,靜默的看著她。


    “別來煩我了,好嗎?”她睜開眼睛,疲憊的用妥協的語氣說道。


    “坦生,雨盈尊把你教的好嗎?”白思岸溫柔的問,他極盡的溫柔,不敢吝嗇。


    坦生聽到他的聲音猛的坐起來,她注視著他的眼睛,看見的是他掙紮的糾結的傷痕遍布的靈魂,眼眶頓時濕潤。


    “白思岸?”她試探的問。


    “是我。”他淺淺的微笑著說。不敢笑的太開心,因為坦生不會和他一直在一起,不敢神情太苦澀,因為能以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麵對坦生,這是值得開心的事。


    “對不起。”他微笑著說。


    他們見麵他不想那麽多的悲傷,也不想把見麵的欣喜被愧疚衝淡,隻想笑著說出所有想說的話,即便此時,他心如扭踩,淚將崩。


    “是你啊,是你我就不怪你了。我知道,傷害我的那個人不是你。”她笑著說。


    “你怎麽迴事?為什麽讓敦野把身體占據了?”她問白思岸。


    白思岸好像沒有聽到一樣說道:“我知道妖界有座玲瓏城,那裏有很多新奇玩意,我帶你去玩玩吧。”


    “你怎麽不迴答我的問題?”坦生追根究底。


    他要怎麽說是因為他貪心,他渴望強大的力量,渴望擺脫紫鱗釘,他寧可去死一次,與敦野共用身體。敦野,他的同類,與他惺惺相惜的同類。


    “坦生,我們去玲瓏城吧,就我們兩個。”他微笑著,仍然不願意迴答她的問題。


    她怔了怔,最後點頭:“我去換件衣服。”她咚咚跑下樓,雨盈尊隨手端著一本書消遣,一邊吃著茶點。坦生無視他,鑽進更衣間找衣服穿。身上的衣服又是土味又是泥味的,她要找件好看的。


    “妖界冷的早,快下雪了,找個暖和的穿。”雨盈尊吃著東西,嘴也不閑著。


    “不用你管!”坦生急乎乎的說。


    “如此心性,你還真不如你折斷的那個腦袋。”雨盈尊繼續說道。


    “今日你不必說教了,我要帶她出去。”白思岸下樓來,對雨盈尊說。


    雨盈尊根本盯著書本,沒有抬眼看他,便說了句:“你清醒的時間不多,盡量把天劫雲箭的圖紙想想,默下來或者把殘餘的找出來。”


    “知道了。”白思岸冷冷的說。


    “別玩太晚。”雨盈尊補了一句。


    坦生從更衣間出來,換了一身黑色的花團暗紋的棉衣,雨盈尊看了她一眼,正巧看到她白了她一眼,他舉起書本擋住眼睛。


    “走。”坦生笑著向白思岸招手。


    白思岸看到了他們的眼神交流,心裏有些酸有些嫉妒。


    他仍笑著,自然的走過去,想要挽起坦生的手,卻又觸電一般悄悄的把手撤迴來。


    “帶路。”坦生興奮道。


    他們出了琉璃宮,騎上兩匹快馬,趕往玲瓏城。


    這時,無疾摸索著牆壁聞著味道從偏遠的小院走到坦生的小殿,他慢慢走進來,對著雨盈尊說了一句:“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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