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問太多,又將轎簾合上,坐在了駕車車夫的位置上,一揚馬鞭,都不用我勒一勒韁繩試圖轉換方向,那馬就噠噠噠地跑了起來。


    並且它還能保持勻速,以這種極快的速度跑了一整天,間或還十分聰明地轉了好幾個彎。我坐在橫杠上,根本就不管馬怎麽跑,往哪裏跑,隻是閉目養神,留神別跌下去。


    到了黃昏時分,太陽還未落下,我們居然就已經到了王都的城門口。師父十二萬分優雅地從轎子中出來,分外慈愛地拍拍那馬的屁股,那馬就絕塵而去,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我本以為師父會帶著直接騰雲駕霧地飛入城中,可沒想到師父居然規規矩矩地掏出路引,給城門守衛的兵士看了,那小兵看了文書,恭恭敬敬地將我們引入城內。


    然後,我又以為師父會帶著我去華胥王宮見見國主,或者是去看看宅子,可誰知師父今日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他居然七拐八繞地帶我去了將軍府。


    我真是撓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麽一入王都,居然要先去將軍府,也許是國主在這將軍府裏?可將軍府裏居然真的隻是有將軍而已。


    我看著眼前那顆光溜溜的腦袋,覺得比上次見他時,他的那顆光頭甚至更光滑了幾分。


    我們客氣地互相寒暄,彼此都客套極了。然後高將軍看著師父,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親親熱熱地道了句:


    “舅舅,你總算來了。”


    師父點點頭,用一種關懷小輩、激勵後生的語氣說道:“這一年半,你布局得很好,比我親自來王都,都要好。”


    我低了頭,心知聽到了什麽秘密。高將軍卻喊我:“大人…”


    我隻好抬頭,師父既是他的舅舅,那這聲大人隻能是喊我,我看著高將軍那光溜溜的腦門,佯裝鎮定地挑眉問他:“將軍…何事?”


    “我和舅舅有些家常要敘,大人舟車勞頓,還請大人去廂房歇息片刻吧。”


    師父卻是攔住他,“無妨,就讓她留在這裏。”


    我那顆飽經風霜、以為早已古井無波的脆弱之心狂跳,聽完之後不會死在這裏吧?難道師父帶我入王都,就是為了讓我聽完他們舅舅外甥兩個密謀之後,再斬草除根、殺之而後快?


    可是已經沒有人看我了,他們兩個都施施然落座,隻有我站在那裏,顯得十分突兀,我便忙不迭地也尋個座位坐下。


    而在他們這番絲毫不避諱我的談話中,我缺席的這一年半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也逐漸被我摸清楚了些脈絡。


    “這一年半間,舅舅沒有絲毫動作,國主也是半點疑心都無。自從華胥國不再奉莫是城為修仙之尊,王都放出的風聲便奏效了,莫是城的居民都以為國主要屠城了,所以莫是城一夜空城。


    “而國主以為舅舅你的想法是,丹枝花現世,那麽多雙凡人之眼親眼見了丹枝花的模樣,理當誅殺,所以舅舅便順理成章地借國主之手,驅逐了莫是城的百姓。


    “國主令我施展法術,莫是城中凡是見過丹枝花的人,都被我施法抹去了那段記憶,那個戲班子原有的人馬也都歸隱鄉間,老老實實種地去了,春庭晚是個什麽東西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師父冷哼一聲,問:


    “所以他以為我覺得,他已經將莫是城的全體百姓都殺了?那日他問我該如何是好,殺了好還是留下他們,我的迴答是,忘卻便好,無需誅殺。


    “他卻放出謠言,是我下令誅殺了全城百姓?哼,這個小兒郎,果真是不配做華胥國國主!”


    高將軍不置可否,繼續說道:


    “我依著舅舅的吩咐,在他麵前獻計,說莫是城早已式微,不配再做修仙聖城,真正的修仙之根本、修煉之根基其實是在王都,而我也摸清了真正的修煉法門。


    “現如今世人皆以為舅舅殘暴至極,一點不順心便要屠城為快。過不了幾日,那些所謂的修仙之士都會一湧而入這王都了。”


    他瞟了我一眼,幾乎讓我以為他要動手殺我了,可他卻繼續說著:“真正的修煉不應當濁清兩分,納清氣而吐濁氣,真正的法門應當是拜鬼而非拜神。”


    我心中砰砰亂跳,他們兩個這是布下了一個什麽樣的局,怎的這般撲朔迷離叫人捉摸不透?


    師父卻是滿意地點頭,“你做得很好,再說你也並沒有說謊,我們這道的修煉法門正是拜鬼,隻是他這華胥小兒不知罷了。”


    “我按照舅舅所言,傳授了他一些術法,因有我從旁協助,他修習得很好,漸漸地便也信了我。


    “可他野心很大,想要成為華胥國唯一的神,一直催促我將秘法全盤拖出,同時他也要一步步地除掉你,除掉我,成為唯一掌握修煉法門的人。”


    師父笑得邪魅,“胃口倒不小嘛,可惜他終歸是一介黃口小兒,怎麽可能鬥得過我?嗬嗬…”


    “他現在不滿足於我教給他的那些小把戲了,想要真正的殺招,同時他也想要開始除掉你,扶持我,好完成他的計劃。


    “所以,他這次終於是忍不住了,召你入王都,封你為國師,奪去你仙師的稱號,好將你牢牢地禁錮在他的眼前他的手掌心裏。”


    師父再度冷笑,挺好看的眉眼間全是陰鷙之氣,看起來實在是駭人,他青白的手指關節有節奏地叩著桌麵,問高將軍:“那真正的法門他還是不知道?”


    “不知道,那最終的法門隻有我們兩個知道。”


    說完,他們兩個竟然是看向了我,就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在打量獵物,讓我不寒而栗地一激靈,猛地挺直了脊背。


    剛說完真正的修煉法門是拜鬼,不是納清祛濁,現下又說最終的法門國主也沒騙到手,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然後又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般地打量我,他們兩個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


    高將軍的眼神和神情都很純粹,隻是貪婪,但師父那陰鷙的目光裏,似乎還有別的東西,是猶豫,是不定,是一種並未勝券在握的遲疑。


    “舅舅此來,怕是城中的黨同伐異會更加盛行了。”高將軍淡淡一笑,語氣很是雲淡風輕。


    師父卻是冷笑,“嗬,那便叫他們試試看。”


    “國主明日會召舅舅入宮,舉行儀式,加封國師,入主國師府後,王都真正的好戲才會上演。”


    師父點點頭,言簡意賅,“帶我們去廂房休息吧,我有些乏了。”


    高將軍這個我從未曾聽過的親外甥,不知道準備使什麽計策,竟然頭一遭,把我和師父帶到了一東一西兩個偏院。


    師父在東,我在西。


    高將軍分外光明磊落地沒有在師父房中耽擱,早早地便被師父打發走了,他一路無言地又帶我走到了更遠的西院,惜字如金地和我客套了一句“遠道而來快些歇息”,便揚長而去。


    我並不知道我這算不算是被軟禁,我隻知道坐下不多時,便聽到外麵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長槍拖地而行的聲音。


    推開窗戶,向外探頭一看,果不其然,這西院已經被包圍了。


    我心中嗤笑,這高將軍真是可笑,難不成真以為就憑這麽幾個蝦兵蟹將,還真能攔住我?


    但更可笑的是,我尚不知此行所為是何,我為什麽要逃跑,又為什麽給我上演這麽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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