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清晨,我剛一睜開眼睛,在明亮陽光的映襯下,我見到了長發飄飄的師父靜靜立於床前。


    我心尖一顫,身子也跟著猛地一顫。忙將眼睛閉上,不知這是不是噩夢,卻聽師父沉聲開了口:“孽障,醒了?”


    我心知無法再假裝睡下去,隻得心驚膽戰地將眼睛微眯開一條縫,戰戰兢兢地去瞟師父的模樣。


    師父還是那樣年輕英俊,飄散的長發,赤紅的唇,雪白的肌膚和那輕蔑的眼神。等一下,不對,師父這頭發,怎麽從烏木般的漆黑變作了如今這宛如銀絲般的白?


    師父定是瞧見了我去偷偷看他的長發,竟然十分平和地說道:


    “罷了,你這孽障受了一年半的刑,也算是功德圓滿了。為師也反省了一年半,想著怎麽就讓你走上了邪路,為師太過耗費心力,一頭烏發也化作了一夜白頭,委實是殫精竭慮。為師希望你能體諒我的不易,也明些事理,莫要再犯此等滔天大錯。”


    我難得沒聽到師父罵我黑心黑肺的賤丫頭,心中升起些莫名的感激之情,就像是一隻家養的狗突然吃到了心善的主人丟過來的大骨頭,有種難言的情緒。


    我忙睜大了雙眼,賭天咒地般地說:


    “師父,弟子知錯了,弟子真的知錯了。弟子日後定不會再犯此等大錯,弟子日後定聽取師父的悉心教誨,定不會叫師父再勞心傷神,定不會再犯!”


    師父欣慰地點了點頭,但其實我到如今仍是不知我究竟犯了什麽滔天大錯,就值得受這一年半的酷刑。


    窗外的寒風衝破本是緊合的窗欞,吹亂了師父飄灑的銀發,師父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長發,我這才發現師父如今竟然是長發也不束了,真是隨心所欲極了。


    師父的手指不經意間拂過麵頰,那纖長的手指和麵皮都是蒼白而無半分血色。我想起國主的話,心中冷笑,怕不是他的病又加重了幾分,所以現下才對我這般的和顏悅色。


    師父卻像是並不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麽,隻是繼續和聲道:“你今日準備準備,收拾好行裝,我們明日清晨便啟程去王都,離開這座莫是城。”


    我心中悚然一驚,我向來以為師父的基業便都在這座城裏的,如今要走,是要拋棄下莫是城的所有,不做城主了嗎?去王都又是為什麽,難道國主真的有良方可以治師父的病?


    我心中有許多個為什麽,可師父就隻是瀟灑地一拂袖,離開了。


    又躺了三刻鍾,我心中煩躁,再也忍不住了,匆忙爬起來洗漱,又吞下了那依舊擺在小案上的丹藥,穿戴整齊,我準備去戲樓子看看武紅他們近來可好。


    可出了院門,不由得更是一驚,城主府中,一片蕭索之意。


    滿地枯枝殘葉,秋天枯萎的花朵到了冬天還藏在雪底,寒風颯颯如冰刀吹過我的臉、我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如同鈍刀割肉般,我又清醒了幾分。


    我不由得抖了抖,試圖抖去這寒意。


    我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悶熱的盛夏,熱得仿佛喘不過氣來,可如今落入眼中的,卻隻有這冰冷的滿地銀霜和無邊的落敗景象。


    我忙又跑進屋內,尋了件溫暖的皮子外套裹上,心想怕是師父疏於打理,府外的光景也許仍舊是熱鬧的。


    出了府門,本想著會見到賣豆漿油條烤地瓜的小販,可莫是城居然詭異地空了。


    滿城寂寥,積了不知道化了又凍、凍了又化幾次的冰雪,因為無人清理,那雪灰撲撲的,仔細看看,還有不少灰塵泥濘被凍在夾層裏。


    我踏過這一處又一處的髒雪髒冰,走過無數空蕩蕩的鋪麵。


    那些無人的店裏,放著來不及吃完的半碗粉半碗湯,沒人清理,已經在無數次發黴後再度被凍成堅冰。路過綢緞莊子時,我走近看了看,滿地狼藉,珠釵玉佩居然扔了滿地,還有一個似乎是來不及帶走的包裹。


    難道莫是城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居然一夜空城了嗎?


    走得這樣匆忙,珠寶玉器都來不及帶走,是有什麽可怖的東西在追著他們咬?難道又是國主下的令,或者是師父下的令,或者那丹枝花招來了什麽上古兇獸?


    我實在是想不通,但冥冥中覺得,一切的答案,都會在我踏入王都之後,被一一揭曉。


    我又挨個看了我平時總去的戲樓子,茶樓和酒樓,半個人影都沒有,隻有滿地的狼狽,房梁上結了細細的蛛網,屋內不時有野生的兔子、狗、狐狸、甚至小狼出沒。


    茶樓裏還算是好些,不知道是誰有心將那一兩值千金的上等茶葉,嚴絲合縫地密封在了小瓦罐裏,一點也沒變質。滿目淒涼,我歎了口氣,緊了緊身上的外套,又走迴了城主府。


    身無長物的我實在是沒什麽好收拾的,金銀珠寶我是一樣皆無,隻有幾件樣式單調的舊衣裳。最厚最暖和的一件外套已經穿在我身上了,所以我很快就打好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家具器皿這些我是一概不理,師父平時最中意的一些碗碟杯盞,我也不去收拾,既然折磨了我一年半都有多,就別指望我從今往後多麽地和你同心齊力。


    我心中頗有些恨恨的,像嚼糖豆子一樣地嚼爛兩顆碧丸,決定看會閑書,院子裏的衰敗景象就當沒看見,我不用去打理,反正明天一早就走人,不管它了!


    而師父真也是奇怪,一整天都沒有來找我吩咐我做事,第二天一早更是早早地就在府門外等著我,半句對我的苛責都沒有。


    我掀開轎簾,看了眼他,沒錯,這人確實是我師父。


    莫不是得了絕症即將駕鶴西去了,怎的突然間轉了性,索性一句都不罵了。


    我又掃了眼他放在腳下的行李,也是個小小的包裹,我將肩上的小包裹摘下,也放在了他腳邊。


    其實我還是滿腹疑慮的,怎麽就我們兩個走,小黑呢,他平日裏最稀罕的那些靈植靈花呢,難道是我們一到王都,他就施展個什麽神通,將城主府連根拔起再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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