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暘醒來之時,隻見麻袋的內層也被陽光照得灼灼發亮,想是到了正午。


    又一個正午。


    他昨日困倦已極,卻滿腦子想著各種各樣的人和事,無論如何睡不著。


    他昨天在麻袋裏已數過一輪日升月落,後來又餓又困,再加身心俱疲,便睡著了,方才醒來。


    他迷迷糊糊呆了很久,慢慢地清醒了一些,想起被點穴之事,便試著動了下胳膊。


    能動了。


    顧暘立刻坐起身來,猛撕起麻袋。隻是他雖睡了一天,體力有所恢複,但遍身的傷口仍讓他乏力不堪。


    他把手伸進懷裏,摸出一根梭鏢,好在這梭鏢是貼身存放的,沒被毓賢他們搜去。


    他用梭鏢把麻袋鑽了一個洞,這才把麻袋撕開,吃力地鑽了出去。


    乍從黑暗來到光明,他的眼睛被猛閃了一下,忙閉上眼,緩了許久。


    睜開眼,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樹洞口,迴頭看時,麻袋在樹洞裏,這裏是一片茂綠的水杉樹林。


    顧暘得脫,第一時間想起辛真、辛誠兄弟,急往地上環視了一圈,好在沒下雨,找到了那兩串馬蹄印。


    顧暘施展“梯雲縱”,沿著蹄印往迴奔去,十幾步之外,隻覺渾身綿軟,步履難支,隻好重走迴那棵水杉樹下。進到樹洞裏,氣運丹田,盤腿而坐。


    過了多時,顧暘運氣起身,餓意稍減,再次施展“梯雲縱”,往迴飛跑。


    連奔一個時辰,卻到了一片荒野。春風裂過,滿地冷草飛曳,遠遠地望見個中有血光閃爍,跑上前去,撥開及腰的長草浪,一具屍體赫然在前,看身上衣著,正是毓賢府裏的士兵。


    顧暘心中驚惶亂跳,抬眼看時,卻見前方闊大的荒野,處處橫屍枕藉,難以計數。其中多是毓賢府中的兵士。灰草之間,一道道血流成河,多已凝固,慘不堪言。


    顧暘大著膽子,在屍群之中行了數步,突然瞥到仇歸煙,正睜著眼瞧著他。他把眼微低時,卻見仇歸煙孤零零的一個腦袋,身上片肉無存,白骨森森,忍不住驚叫一聲,打了一個寒噤。


    他閉上眼,不敢再看第二眼,卻還是摸索著爬上前去,顫著手,撫上了仇歸煙的眼皮。


    顧暘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看到了辛誠,他雙手握著一把劍,插在自己的前胸。不遠處又找到了辛真的屍體,他手中僵僵地握著劍,臉上卻帶著笑容,渾身是血,卻沒有幾處傷口,隻有脖頸上一道傷痕,周圍染滿了紅色。


    顧暘跪下,朝二人拜了幾拜,又找到了一些不穿鎧甲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加起來約有三十幾人,應是辛真、辛誠的家眷,身上無不隻有左胸一處傷,大都是一擊致命。


    想來眾家眷並非毓賢所殺,而是辛真、辛誠在救顧暘出府後,先迴家殺死了老小三十餘口,再與毓賢府兵大戰。若真是毓賢動手,定不教他們這般速死。


    隻是這辛真、辛誠武功著實驚人,以二人之力,竟拚死百餘士兵。


    顧暘望著這一具具屍體,心下悲痛,卻出奇地冷靜,臉上露出笑,笑得有些發苦。


    就如戲劇,喜劇喜到極處,悲從中來;悲劇悲到極處,卻是喜劇了。


    顧暘飛奔跑到近處的集市上,買了一把鐵鍁,趕迴荒原來,翻土翻了幾個時辰,才挖出一個大坑,又忙到深夜,才把辛真、辛誠和三十多名家眷埋進坑裏,再填平土坑。為他坑挖得還是小了,有些屍首也不免交叉堆疊。


    他又單獨挖了一個坑,半睜著眼,顫著雙手,把仇歸煙不成人形的屍首埋了進去。


    顧暘累得一身汗,本來體力就沒有完全恢複,此刻更是癱倒在一旁。


    但他仍自掙紮著爬起身來,一個踉蹌摔倒在兩片已填好的坑前。


    他索性便翻個身,跪倒了,再也控製不住,放聲痛哭,響徹黑天。


    東風起,南燕歸。


    長草吹不盡,誰知少年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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