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暘反身迴到攤前,隻見那是兩個小香袋,一個是天藍色的,鑲著個太陽,一個是紫色的,嵌著個月亮。


    那商販見了,笑道:“小兄弟,你想買這個?這是寶石鑲的,貼身平安香袋。”說著把兩個香袋轉過來,那個太陽香袋反麵繡著個“平”字,月亮香袋反麵繡著個“安”字。


    顧暘見了大喜,拿著兩個香袋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問道:“多少錢?”


    商販道:“兩個共六十文。”


    顧暘把香袋放迴原位,又望了片刻,問道:“怎麽比那衣裳還貴?可否便宜些?”


    商販笑道:“那雖是穿身上之物,不過是棉布織的。這香袋雖是小物件,太陽和月亮可是寶石鑲的,價錢全在這上麵呐,便宜不得。這樣罷,小兄弟,我看你真心喜歡,讓你十文錢。五十文。”


    顧暘心想:“迴客棧去好歹得跟老板再講講價。”掏了掏衣袋,卻沒掏著錢,便道:“你且把這兩個香袋留著,我迴去取了錢便來。”


    “好嘞。”那商販高聲道。


    顧暘奔迴客棧,把房間裏翻了個遍,卻不見一個銅子身影。焦灼的日光從窗戶掃進來,把他打得汗流浹背。


    “掌櫃的,可曾見我那銅錢袋?”


    那老掌櫃端著個賬本,扶著眼鏡,白著雙濁眼,朝著顧暘渾身上下瞥了一遍,道:“你小子的錢,怎麽問我要來?莫不是想賴賬?”


    顧暘大怒,飛起一腳,把老掌櫃手裏的賬本踢落在地。


    老掌櫃嚇得眼鏡也滑到了鼻尖,慌忙叫道:“抓賊!抓賴賬的小賊!”


    四周夥計們便抄起家夥事來,顧暘卻早已不見了。


    顧暘使起“梯雲縱”,早已穿過人流,奔過幾個巷口,平地裏旋起一陣塵風。


    到了一個人稀小巷,他停下步來,大汗淋漓,氣喘不迭。想了一想,不禁有些懊悔方才直接踢了掌櫃,但自己不過是發一問,那掌櫃便認定自己賴賬,也頗惱人。


    顧暘坐倒在牆邊,歪了一會,忽然一個人影從餘光掠過。顧暘未曾看清,但直覺讓他跳起身來,定睛望去,卻正是兩天前晚上受了自己錦衣的那老漢。


    那老漢拄著根桃木杖,揣著個瓷碗,蹬著雙布鞋,側眼見了顧暘,大吃一驚,快步走開。


    顧暘見了他的急態,陡然生疑,從地上疾踢起一顆石子。眼看打著那老漢後腰,那老漢卻似耳聽六路一般,將身子輕輕一側,那石子擦著腰間飛過去了。


    顧暘見狀,再不猶豫,叫道:“那老漢,站住!”


    那老漢哪裏肯應,隻顧先走,顧暘便輕步追過去。覷著將近,剛要出手,那老漢卻迴轉身來,把拐杖和瓷碗往空中一拋,雙拳向顧暘臉上虛影了一影。顧暘躲個過,那老漢卻接了拐杖和碗,轉身又走。顧暘便朝著他後背一掌拍去,忽然左腿上一痛,低頭看時,卻是已著了那老漢一腳。正訝異間,忽見那老漢迎麵一腳飛來,顧暘急閃時,哪裏避得開,正著肩頭,踉蹌便倒。


    顧暘倒地之時,心裏也瞬間千驚萬詫:這是他出山以來,第一次受挫,而且是徹徹底底的,被對手一招速敗。但身上不覺太痛,顯然那老漢留了手。


    那老漢迴轉身來,按杖而立。顧暘忙起身道:“前輩承讓了。”


    那老漢搖搖手,道:“不敢,不敢。”


    顧暘道:“敢問前輩方才這招是甚麽功夫?小子粗陋寡聞,未曾見過。”


    那老漢笑道:“小兄弟古道熱腸,說了也無妨。你可知此地曾出過一個響當當的武林英雄麽?”


    顧暘思索片刻,驟然道:“呀!莫非是……”


    那老漢拄杖行了幾步,望著青天道:“想那宋徽宗之時,宋公明等一百單八好漢嘯聚梁山泊,其中有一位行者武鬆,便是在本縣陽穀打虎成名。”


    顧暘道:“小子顧暘,曹州人氏,不敢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那老漢道:“老夫姓武,名安承。”


    顧暘驚道:“前輩莫非是行者武鬆後人?”


    武安承搖搖頭,大笑道:“差了,差了。武前輩出家做了行者,後被朝廷封為清忠祖師,哪裏有後人?……眾人皆知祖師爺留在六和寺做了頭陀,卻不知後來之事。祖師爺清名傳於南北,又兼靖康禍起,四海誌士有不少來投奔門下,雖不敢過分攪擾,但學得一招半式,也足以小有所成。其中更有一些弟子對祖師爺欽慕之至,索性便改姓了武。”


    顧暘訝異道:“原來如此。”


    武安承迴頭望著顧暘,笑道:“正是。老夫便是其中一支傳下來,世代弟子都姓了武,以追記祖師清名。方才那一招,便是祖師爺生平絕學,被本門僥幸學得,喚做‘玉環步、鴛鴦腿’。”


    顧暘聽得他這一番敘述,不覺酣暢淋漓,問道:“當今世上,除了老伯,卻還有武前輩傳人在麽?”


    武安承笑道:“難說。一千年滄海桑田,便是對兒親兄弟,到了今日也已飄零四海,後人互不相識。世上千千萬萬人不必學得他一招半式,秉承了祖師爺俠義之名,都可為他傳人。”


    顧暘聽得,把大腿一拍,連聲道:“說得好!”


    武安承道:“那日在府衙門口,我便見顧兄弟拒收知縣錦衣,為老夫貧寒竟又慷慨相贈。如今這世道腐爛不堪,你這般人最為難得。顧兄弟若不嫌棄,老夫願把這‘玉環步、鴛鴦腿’相授。先師祖雖隻從祖師爺那裏學了一招,卻也足以獨步武林。”


    顧暘猛然跪倒,掬手拜道:“願拜前輩為師。”


    武安承嗬嗬大笑,震得白須亂飄,把顧暘扶起,便把那招“玉環步、鴛鴦腿”悉心相授。顧暘天資聰穎,學了幾遍,便已頗得要領。二人又說起過往故事,武安承說起自己年少時曾應征過官兵,也當過太平軍,不知多少次從戰火中逃生。顧暘也把自己師承略述。


    武安承道:“蓬萊派雖小,終是武當一脈,賢徒卻也算得名門之後。今日我這絕學傳與了你,你須發揚光大,日後再尋得一位可靠青年,用心相傳,莫讓我中華武學斷了香火。”


    顧暘點頭道:“先師煙霞子卻也曾這般囑托,弟子一定謹記。如今是個甚麽局勢,為何中華武學有斷了香火之憂?”


    武安承笑道:“洋人那槍炮的厲害,徒弟還不曾知道?”


    顧暘道:“隻是聽說,還未曾一見。諒他有何本事,能震動我中華武學?”


    武安承搖搖頭,沉吟道:“未曾見過,那便是了。你切莫小覷洋人槍炮,以免惹禍上身。如今為師在這陽穀丐幫做長老,今日傳你這幾招,欲帶你去找幫中長老試試手。”


    顧暘笑道:“師父所言,弟子記住便是了。隻是弟子如今沒了盤纏,連客棧也住不起。”


    武安承聽了一愣,把杖猛地一頓,哈哈大笑道:“你不說我卻忘了,老夫本為這事尋你。你那銅錢,正是老夫盜了去。一則是為了引你前來,以傳武藝,二則是為了孝敬我幫中老大。徒弟莫怪,我帶你去見我們老大。”


    顧暘大笑道:“不怪,不怪!弟子早有所料。請師父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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