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布政司衙門後堂人聲鼎沸,書吏、衙役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一幹新接手工作的副手們,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賈瓚布置下來的任務。


    他們原本都是副手,若是按部就班的等著,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出頭之日。


    好不容易等來了機會,自然會拚上老命。


    現在他們都是以暫代的名義進行工作,若是幹的好了,這個“代”字說不準什麽時候便被拿掉,真正坐穩了這個位子。


    能當正的,誰會想當個副的呢?


    賈瓚的任務大體上說隻有三條,第一是將災民送返原籍,第二是清算晉商家產,第三的在全省開展水利修繕工作。


    期間還要夾雜著對於晉商與犯官罪證的搜集,以及對於各地官員的監察等工作。


    事總是要一件一件去做的,現在當務之急,便是要先將災民都送返原籍。


    由於地處黃河岸邊,加之經濟較為發達,山西災民基本都是從大同一帶往南跑,越過恆山山脈,聚集於平陽與太原這兩處平原地帶之上。


    後來東胡在平陽城造成的大屠殺,平陽的災民加上許多的本地人又拖家帶口的北上,現在基本都擠在太原府境內。


    猛然之間多達上百萬人的湧入,給太原府本地造成了極其重大的衝擊。


    都是些沒飯吃快要餓死的人,做出什麽事情來也就不奇怪了。


    這些天以來,太原府治安狀況極其惡劣,打家劫舍,哄搶糧倉之事屢見不鮮。


    隨著一條條命令雪片般的從布政司衙門飛出,幾乎所有的衙役都收到了命令,全體出動前往城外對災民進行登記與送返工作。


    太原城外,施粥的粥棚也搭建了起來。


    除身負守城之責的折衝軍士卒,其餘人都出城臨時充當施粥與維護治安的人員。


    隨著太原城開始施粥的消息傳遞出去,在外圍平原之上遊蕩的災民便開始成群結隊的往太原趕。


    現在的太原城糧食倒並不是特別的急缺,畢竟抄了這麽多官員,一時半會還能頂得住。


    城牆之上,賈瓚負手而立,靜靜的望著城外黑壓壓的災民。


    在他左右兩邊分別站著薛蟠與寶釵。


    寶釵一身淺藍長衫,頭上帶著帷帽,隔著麵紗望向城外,明豔動人的俏臉上帶著一絲不忍。


    這些災民的狀況實在太慘了,衣不蔽體麵黃肌瘦,男的女的,老人小孩都是如此。


    她一眼便看到,有個瘦弱無比的女子,懷中抱著嬰孩,苦苦哀求著折衝軍士卒能多給些粥,自己好留著給孩子。


    這是在害怕這粥棚不知何時便撤了,至少還能讓孩子有一口吃的。


    當聽到以後每天都有之後,這才半信半疑的端著碗離去。


    似她這般的狀況,著實太多太多,每個粥棚每時每刻都在上演。


    寶釵望著城下的災民,忍不住開口問道:“瓚哥哥,現在城內的糧食,還能支撐的住嗎?”


    “糧食不缺,很快這些人就會按照原籍被送迴,倒是能支撐得住”,賈瓚雙手放在女牆上,很是憂慮的道:“現在最缺的,不是糧食,而是藥材與大夫。”


    災民成群結隊,飯都吃不飽,更不用說衛生狀況了。


    哪怕在施粥之前,賈瓚特地下令在粥棚及災民聚集處用生石灰消毒,卻也還是擔心會爆發大規模傳染病。


    在這個醫療水平極其有限的年代,一旦爆發,死的人可比打仗要多多了。


    寶釵幽幽一歎,久久無言。


    這些災民的慘狀著實令她動容,想想她自己,莫說溫飽,便是連沒飯吃餓肚子都未曾體會過。


    就連日常服用的冷香丸,隻一粒的價值,就能讓一家普通人吃上許久。


    她以前隻當這些是理所當然,現在看來,著實是她過於的天真了。


    人與人的差距,著實太大太大。


    良久,她似乎有所感悟,半感慨半提問的對賈瓚道:“瓚哥哥,為何天下間有人衣食無憂,有人卻忍饑挨餓呢?”


    賈瓚略顯驚訝的望了她一眼。


    未曾想到,出身頂級權貴家庭的寶釵,竟能有這般疑問。


    未等他開口,旁邊的薛蟠便不假思索的道:“還能為何,這些人沒錢唄?”


    寶釵別過臉來,繼續問道:“那為何會沒錢呢?”


    “這……”,薛蟠被問住了。


    怪他們懶?好像不怎麽對,畢竟他有錢,但他可比誰都要懶。


    既然怪不了懶,那又能怪什麽?


    見他無言,寶釵又望向了賈瓚。


    “嗬嗬嗬”,他輕笑的搖搖頭,望向長安的方向,幽幽道:“因為我們不把他們當成人。”


    寶釵被嚇了一跳,自己何時不將災民當人了?


    賈瓚臉上微微浮出一絲怒意,語氣譏諷的道:“我們是統治者,我們要什麽,他們便要給什麽,他們是被統治者,麵朝黃土背朝天,隻能任由我們予取予求。”


    “雖然大家本質上都是人,但在我們的潛意識裏,並不把自己與他們歸於一類。”


    “他們可以是種地的牲畜、發泄的玩物、修繕房屋的工具、拖拽船隻的風帆、紡織布匹的織布機。”


    “他們可以是世間的所有東西,但他們就是不能是人,隻有我們才配稱為人。”


    此言一出,薛家兄妹無不目瞪口呆的望著他。


    寶釵張開粉唇,美目之中滿是驚駭之色。


    這話看似無比冷血,但任誰都能聽得出來,這不是他的想法,他這是在嘲諷別人。


    他既然用了“我們”這個詞,那他嘲諷的是誰,不言自明。


    寶釵隻覺得自己腦子有些發熱,頭有些暈,仿佛從靈魂層麵上經曆了一次洗禮。


    他說的沒錯,哪怕看到災民也很可憐,但從根本上來說,她卻依舊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姿態,下意識並不認為對方與自己是同類。


    知道了自己的內心之後,寶釵隻覺得自己是無比的虛偽和醜陋。


    賈瓚別過臉來,對她笑道:“先秦時,先賢們便提出過天下大同的概念。”


    “正式將此概念整理成冊的,是西漢年間的戴次君。”


    “現在,一千多年過去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可有半分的變化?”


    “從西漢至本朝,除了皇朝更替,其他的什麽也沒變。”


    他扭頭望向災民,目光空洞,淡淡的道:“我想要讓這一切產生一些變化,總不能再這樣原地踏步下去。”


    寶釵似乎明白了什麽,嬌軀微微發抖,顫聲道:“瓚哥哥……這……很難的……”


    賈瓚無所謂的笑道:“星火可以燎原,不急,慢慢來。”


    “瓚哥哥是想當星火?”


    “星火?我不配,我隻想先把草給鋪好,以求星火出現的時候,不至於熄滅。”


    薛蟠看著一問一答的兩人,滿意疑惑的撓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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