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定,他是張玄第一個帶迴九葉齋的異姓人,出生在西南邊陲偏僻的村莊,村莊三麵環山。


    十七年前的夏季,數天的暴雨導致了山體滑坡的自然災害,巨大的泥石流將村莊淹沒,唯獨他一人幸存。


    當時張玄去西南山林尋找藥材,因緣相會,便將他領養,帶迴了張家,同時依舊保持著他的原名。在陳定到來後不久,張若虛也隨之出生,故而兩人的感情勝似親人。然而,陳定當時已經十歲,知道自己親生父母和家世,每年清明也會迴鄉祭祖,對張家人始終懷著感恩之情,同時又保持著距離。


    張玄為他尋找了諸多名師,陳定也得以博覽群書,以儒學最為親近,平日裏也堅守自己心中的道德規則去為人處世,在張家兄妹心中始終是仁義博愛,忠信孝勇的模樣,若是遇上不公之事,眾人必當尋他做裁決。


    ……


    東蒙之山上,小蒙把張若虛帶到了陳定的心魔幻境。幻境中,張若虛能看見陳定經曆的一切,陳定卻無法看見張若虛的存在。


    此時,陳定身著列車駕駛員的製服,愉悅地駕駛著一輛列車趕往終點站,張若虛也不自覺地看向了列車之外的美景,山川湖泊,楓林盡染的秋季,讓人心情愉悅。


    “這能有什麽心魔?”


    正當張若虛這般說時,身旁的小蒙笑道:“他從進入幻境開始,已經重複駕駛這輛列車十多次了。”


    “難不成大哥喜歡當一名列車員?”張若虛笑著看向駕駛列車的陳定。


    小蒙坐在椅子上,笑道:“非也非也。等一下,鐵軌上會出現綁著的五個人。然而,在五個人前麵的分岔鐵軌上,也綁著一個人。他可以改變列車行駛的方向,選擇殺死一個人,救下五個人。”


    “我去,這不是曆史上經典的哲學難題,電車難題嗎?”張若虛有些驚疑,問道“沒有刹車嗎?”正當說著之際,他就想去尋找刹車,又想著提前趕到下一站,把綁紮鐵軌上的人救走。


    小蒙看著張若虛,笑道:“沒用的,這世界乃是他的心境所化,你我都無法改變,唯有改變他的心境,世界才會改變。但是,這也是我之前跟你說的,一個人的心境豈是那麽容易改變?除非是道聖爺爺,能夠一言釋理。”


    張若虛緊蹙眉頭看向陳定不禁埋汰,這個腐儒,讀書把自己腦子都讀壞了?


    既然解決不了的問題,為什麽偏偏想著要去解決?這或許當是每個人的執念,生為凡人,皆會有所為,有所不為。不分君子小人,更不分聖人佛祖。自己也不是知道無法送年小鯉返迴靈界,還是想盡辦法去嚐試嗎?


    “嗚嗚……”正當此時,列車尖銳的鳴笛之聲響起。


    張若虛連忙起身走向車頭查看情況,陳定啟動了緊急裝置,並且拚命的刹車,欲圖阻止高速行駛的列車停下,可是卻無濟於事,刺耳的鳴笛依舊在尖叫。


    鐵軌之上,綁著五個人,如果被高速行駛的列車碾壓而過,必死無疑。


    然而,在五個人前麵有一條分岔的鐵軌,上麵隻綁著一個婦人。


    麵臨‘死五人’和‘殺一人救五人’的選擇,此刻的陳定已經汗如雨下,焦急,慌亂,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像是在等待奇跡的出現,比自己被綁在鐵軌之上還要絕望。


    張若虛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雖然明知是幻境、是假想,但是鐵軌上被綁著的人,極度真實,撕心裂肺的求救聲傳入耳朵,也讓他失去了分寸。


    尚未容他給陳定建議,刹那之間,列車已經疾駛而過,駕駛室玻璃擋板上,濺上了一抹的血液。


    陳定趴在方向盤上痛哭,最後時刻,他選擇了調轉方向,選擇‘救五人而殺一人’,這五人代表著五個不同的家庭,這般選擇,對世界的傷害或許小一點。


    然而,痛哭聲中,是陳定卻無法原諒自己選擇。


    ……


    心魔幻境發生了變化,列車又重新迴到了原點,山川湖泊,楓林盡染的秋季,陳定愉悅地駕駛列車趕往終點站。


    小蒙吸食著空氣中淡紫色的氣體,笑道:“痛苦懊悔的情緒,味道還不錯,很濃烈。”


    “他每次都選擇殺一人救五人嗎?”張若虛看著小蒙問道。


    小蒙立刻迴道:“是的,這家夥簡直就是個偏執狂……你是改變不了他的!要不要我帶你去看下一位?”說到最後,少女還帶著些挑釁的味道。


    “不用!”張若虛自信迴複,兩人較上了勁。


    “君子不妄動,動必有道。道者自然,非人力所能及也,故而人心之動,此非道也。”張若虛走到車頭道。


    陳定並不能看見張若虛,隻聽到空中傳來這般話,便好奇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如果殺一人能救五人,你殺不殺?”張若虛問道。


    陳定低著頭,遲疑了許久,不作迴複,這個問題確實讓他難以選擇。


    “如果你選擇‘殺一人救五人’,你是覺得生命是能用數量多寡來衡量價值大小嗎?‘殺一救五’這並非‘兩害相權取其輕’,價值輕重因人、因時、因事而異,人無法定其輕重,唯道可定其輕重。”張若虛道。


    正當此際,列車已經駛近,陳定看見遠處鐵軌上綁著五個人,五人前麵的分岔鐵軌上綁著一個婦人,他焦急地啟動應急裝置,腳踩刹車,手握方向盤,汗如雨下。


    “這件事情的關鍵在於‘不救五人’還是‘殺一人’,綁在主道鐵軌上的五人,要殺他們的人是綁他們的人,不是你。如果你改變列車的方向,確實能救下他們,然而,分岔鐵軌上的婦人,則是你殺死的。起心動念,則生因果。”張若虛道。


    陳定緊握著方向盤,手在劇烈顫抖,猶豫要不要改變方向。


    “君子不為,為必有道。道者自然,道者無為。”張若虛正聲念道。


    “哧!”刹那之間,列車疾駛而過,駕駛室玻璃擋板上,濺上了一片的血液。


    看似死了五個人,陳定雖然在惶恐和震驚之中,心卻沒有之前那般痛苦了,‘不救’和‘殺’,因果關係已經發生了改變。


    小蒙走了上來,驚歎欣喜道:“行啊,小看你了,竟然能以言語改變別人的心境。”她並沒有因輸掉較勁而煩惱,相比之下,如果張若虛開心地點,篆刻新的身軀聖痕,她離開稷下學宮後會有更多的自由和快樂。她的聲音,也隻有張若虛能聽到。


    ……


    列車幻境正在逐漸消解,張若虛也欣喜淺笑。


    本以為心魔幻境已經被消除,列車又重新迴到了原點,山川湖泊,楓林盡染的秋季,陳定又駕駛列車趕往終點站。


    “怎麽迴事?”張若虛驚疑。不應該?大哥已經沒有第一次的痛苦了?雖是震驚,但並不懊悔。實在想不通哪裏出錯了?


    小蒙急忙撇清關係,道:“我可沒有放大心魔幻境的能量,初次登山的修士,聖痕的能量都是五成而已,每個人都一樣的。”


    疑惑之間,列車又到了分岔路口。


    小蒙看清了前方鐵軌上的人物,手指向前方,意張若虛道:“你看!”


    前方的鐵軌之上,主道鐵軌上綁著一對夫妻,分岔鐵軌上綁著的人正是張若虛。


    “爹娘,小若!”陳定驚疑出聲,那對夫妻正是當年淹沒在泥石流之下的父母,泥石流來臨之際,陳定的父母把他裝進一個塑料桶中,然後推下陡坡,他才得以生還。陳定的眼睛已經充血染紅,脖子上青筋暴起,焦躁,憤怒,痛苦之色充斥大腦,空氣中是深紫色的氣體。


    張若虛頭腦一片空白,之前他告訴陳定‘君子不為,自然無為,不生殺孽因果’,又告訴他‘生命的價值無法用數量多寡來衡量’。


    如今,如果他對自己的父母見死不救,那必定無法從心魔中蘇醒。


    如果是讓他殺了自己,則產生殺孽的因果,也無法從心魔中蘇醒。


    “調轉方向,殺死張若虛!”萬難之際,張若虛隔空喊道:“調轉、調轉、調轉…”


    刹那之間,列車疾駛而過,駕駛室玻璃擋板上,濺上了一抹的血液。


    張若虛讓陳定殺死了自己。


    陳定的臉色瞬間煞白,之前漲紅的臉色,此刻冷得像一塊白蠟,手腳冰涼,雙眼無神地盯著玻璃擋板上的血液。


    空氣之中,久久無言,列車在楓林山間疾馳。


    張若虛緩緩把手放在陳定的肩膀上道:


    “若是張若虛在你這個位置,他也會選擇救下自己的父母,撞向你,想必,你也不會怪他。親人之間,向來是為彼此犧牲,故而為親。並不是你殺死張若虛,而是張若虛請你救下你的親人。他不會怪你,為親人而死,當慶幸死得其所。”


    話音方落,陳定無神的雙目產生了一絲悸動,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無論撞向誰,他都不會這般苦痛,要重來一次,隻恨自己無能為力多救一人。


    “君子不為,為,則可私也。”張若虛看著麵容觸動的陳定道。


    心魔幻境逐漸褪去,陳定在現實世界中蘇醒,看著天空中的太陽,一時之間,仿佛分不清哪個是真實世界,但卻沒有半分惶恐,如今的他,已經有直麵真假、直麵抉擇的強大之心。


    緩緩深唿吸,朝著山頂的銅鍾走去。


    小蒙看著張若虛多了幾分敬佩,捏著自己下巴,道:“君子不為,為,則可私也。張若虛,你這副模樣,有幾分道聖爺爺的感覺呢!”


    “去你的,下一個!”張若虛誤以為她是嘲諷自己,遂沒好氣斥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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