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安寧的日子過去了一兩個月,如火的夏季也滾滾而來。


    蘆葦姐倆每天是天不亮出門,挖一筐泥鰍,太陽升高的時候迴來,外麵太熱了不能待,隻能躲在家裏做家務。


    “阿姐,這鍋灰全弄下來嗎?”采薇按照她姐的要求拎鍋放在廊簷下刮。


    “嗯,全都鏟下來,”蘆葦頭也不抬的說道,手上正在死命的捶打艾葉子。


    捶打好的艾葉絨,跟鏟下的鍋底灰拌在一起打濕,然後捏成長長的條盤著,送去通風的屋裏陰幹著。


    艾草繩做好,把之前弄迴來的鬆油拿出來,放在一個不要的小罐子裏熬化了。


    “阿姐,這是幹什麽?”棒槌從屋外迴來,曬的通紅的臉都有點脫皮了。


    蘆葦扭頭看他,見他小小的人眼裏都是討好,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采薇道;


    “給你二姐做洗頭的東西,頭上都長虱子了不癢嗎?”


    棒槌聽見虱子,不自覺的撓起自己汗漉漉的腦袋,感覺整個腦殼都要癢爆了。


    采薇擦了擦臉上的汗,眼裏閃過羞色。


    “不用覺得難看,兵荒馬亂了好幾年,能活下來都不錯了,個人衛生這點小事,完全不值得過度擔心,”蘆葦說完起身,出去端了一盆草灰進來。


    倒了一盆溫熱水抓了幾把灰攪拌均勻,對著采薇招手,“過來我給你洗頭發。”


    采薇聞言趕緊起身,歡天喜地的跑過來蹲下,解開枯黃的頭發,任憑姐姐幫著清洗。


    沒有洗發水的的年代,也找不到皂角泡水,隻能燒點草木灰拌拌洗頭發,頭一遍用草灰水洗完,然後用清水衝洗了兩遍,頭發擦至半幹找布巾抱緊。


    “你給棒槌洗頭,我去拿點東西過來,”蘆葦交代完進屋,提了一筐早晨摘迴來的刺叢花,倒進不大的石窩子裏,來迴碾成汁液收集起來。


    她忙好手裏的活,棒槌的頭也洗完了,看盆裏還有半盆草灰放著。


    “阿姐我幫你洗頭……”


    “不用,”蘆葦揮揮手,彎腰端起半盆灰,倒進有半桶水的木桶裏,木棒輕輕的攪了好幾圈,再倒進鍋裏,開始燒煮至要開不開的模樣停火。


    等灰水不那麽燙了,舀出來過濾到盆裏端進屋裏冷置。


    采薇姐弟眼裏都是好奇,也不敢開口多問什麽,頂著布巾坐在陰涼處洗泥鰍。


    晚上早早的吃了晚飯,背著筐扛著鍬準備一夜奮鬥挖泥鰍,蟲鳴的呱呱聲此起彼伏,村四周都是夜裏出來找食物的人。


    三三兩兩的人邊說話邊尋摸,沒辦法白天實在是太熱了,不如索性躲在家裏睡覺,夜裏涼快些出來找一夜吃的。


    村民們臉上已經看不見剛來時候的惶恐了,幾個月的安穩生活,已經讓他們適應了下來。


    “哎呦摔死我了!這咋這麽多鱉魚呀?”一個婦人天黑沒看見,踩到了甲魚殼上沒站穩,摔了一個仰天倒。


    采薇離這不遠,聽見“鱉魚”!眼睛頓時發亮不已,目光賊眉鼠眼的看向摔倒的地方。


    “死鱉魚!”摔倒的婦人被另外幾個婦人攙扶起來,氣不過重重的把腳下的老鱉魚踢老遠,罵罵咧咧的繼續朝前走。


    采薇看幾個婦人走遠了一些,她飛快的跑去婦人摔倒的地方,半趴在地上尋找被踢的鱉魚,找了好大一會,才在草叢裏抓住了往前爬的魚,高興的跑到她姐姐跟前。


    “阿姐,怪不得那婦人會被摔倒,你看看這鱉魚,應該有好幾斤呢!”


    蘆葦伸頭看了看背筐笑,不是她們愛吃泥鰍魚和老鱉魚,是因為她們姐倆跟村裏婦女們搶挖野菜,挖不過人家。


    野菜挖不到總要想辦法呀!這不,地裏到處爬的老鱉魚、還有濕泥地裏蜂窩一樣的小洞泥鰍,就被她們惦記上了。


    這些東西沒有油鹽燒,煮出來太腥了,村民們吃不進去,所以沒人爭搶挖撿,這就便宜了有經驗的蘆葦姐倆,早晨跟夜裏瘋狂挖泥鰍撿鱉魚。


    “阿姐,我看村裏這幾天有好幾家人,也跟我們一樣開始挖泥鰍了,你說他們是不是眼皮子淺?看什麽都要跟著學?”采薇高興完憤憤的說道。


    蘆葦挖泥巴的手頓了頓,“別計較,大家都是為了活著,這水溝田地又不是我們私有的,村裏哪家人不能挖呀?”


    采薇聽聞,不甘心的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采薇,現在不像之前逃荒了,他們跟著你學挖泥鰍,你挖不到了有可能會餓死,如今太平下來了,我們手裏且不說有那麽多的吃的。”


    “就算一點沒有,也不能霸道的不給別人挖,更何況那些吃的,已足夠我們近二年的口糧,這些泥鰍野菜能讓點就讓點吧!”


    “你看這四周的田地,搞不好哪天就來了地主老爺,到時候有主了,村裏人肯定搶破頭的要租種,那時候地裏野菜就是堆成山,都沒幾個人出來挖了!”


    “現在都是為了渡一家人活下去,別太計較放在心上生氣了,”蘆葦覺得自己真是天生的好心腸。


    采薇垂下了腦袋,“阿姐我懂了。”


    蘆葦溫和的拍了拍妹妹的腦袋,“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心不能太自私了,既然都活下來了,不危及自己活著適當的當個好人。”


    “嗯,我明白阿姐的意思了,采薇抬起笑臉崇拜的說道。


    “挖泥鰍吧!”蘆葦抱起鐵鍬賣力的挖起來,她打算挖滿一筐就迴家,柳林村陸陸續續湧進來二三百戶人家,家家戶戶伸手算起來,沒有一家是全乎的人口。


    有的人家要麽是孤兒寡母,有的要麽是孤家寡人,還有的是全家女人都不在了,像佟家娘仨帶個男娃的人家也不少。


    因此她夜裏出來挖泥鰍,從來不敢挖一整夜才迴去,怕她們姐倆離家久了,村裏的光棍漢子摸她家去做豬狗之事。


    “阿姐……阿姐……”棒槌嘶啞的聲音裏都是哭腔,紅腫的小臉腫成了豬頭,一路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找人。


    “棒槌?你這是咋了?”采薇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奔來的幼弟,一把扔了鍬上前扶住弟弟查看。


    “阿……娘……阿娘出事了,阿娘出事了阿姐,”說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嚎啕大哭起來,哭聲裏都是害怕恐懼,顫抖的身體看樣子受了什麽驚嚇。


    “阿娘出什麽事了?”采薇急切起來。


    “你跟阿姐走後,村裏閑漢子摸到俺家門口,非要阿娘給他開門進去喝口水,阿娘不同意罵他,他就又帶了好幾個人去俺家門口撞門,撞開門先把我吊起來打了一頓,然後扯著阿娘進屋打,我是趁著他們不注意跑出來找你們……”


    “你帶棒槌先不要迴家,”蘆葦冷聲交代一句,扛起鐵鍬飛一樣跑走了,地上的泥鰍筐都不要了。


    采薇聽了氣的直哭,“棒槌,你把筐背迴去走慢點,我去給阿姐幫忙劈死那些畜生,”說罷抱著柴刀一陣風似的也跑走了。


    棒槌擦了擦眼淚顧不上哭了,把地上的兩個筐背身上,走路一晃一晃的迴去了。


    佟家姐弟說話的聲音並不小,附近的找菜的人聽了,一傳十十傳百的,就像炸了鍋的沸水,紛紛議論往迴跑看熱鬧。


    “俺早就說佟家那個寡婦不是好的,村裏這麽多寡婦,那閑漢咋不去別人家?偏偏摸去了她家裏?呸!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你全家都不要臉,”棒槌停下腳步,轉身對著說閑話的人罵道。


    “俺不要臉?人家閑漢子咋不去俺家?你寡婦娘不招惹人家,人家能去你家?你爹活著時候你娘就……”


    “走走走,有熱鬧可看,跟孩子打什麽嘴皮架?”旁邊的人看說嘴的婦人越說越不像話,開口打斷了她剩下的話。


    “你亂說我阿娘,我迴去告訴我阿姐去,”棒槌怒睜著眼睛指著婦人哭道。


    “呸!老娘還能怕了你那花臉的姐姐?她一個剛長大的丫頭片子……”


    “吃飽了撐的亂編排?以為人家佟娘子跟你似的?是個漢子都想拖迴床上去?人家整天圍著自家門口轉,門都不出一步,咋到了你嘴裏就是不要臉呢?”


    “你要臉,你要臉跟個孩子胡說八道?你也是寡婦娘們,怎麽人家都有人摸門去,你在家沒人上門也就算了,這夜裏出來黑燈瞎火的看不見,咋還是沒人往你跟前湊呀?”小川娘手掐著腰,跟說嘴的婦人對罵起來。


    徐家最近也學佟家,搶不到菜就整天挖泥鰍鱔魚,兩家人出門幾乎相隔的都不遠,一是為了相互照看有伴,二是怕路上遇到危險喊不到人。


    “跟她老虔婆打嘴仗不值得,俺們趕緊迴去看看,在這跟她絮摸什麽?她不是說蘆葦是剛長大丫頭片子嗎?”


    “等明兒蘆葦抱刀去她家裏,她就曉得剛長大的丫頭片子的厲害了,”徐母冷笑著看著眾人說完。


    人群裏有人不禁想到剛入村的時候,佟家那個瘦小的花臉大姑娘,拿著刀在家門口誰上打誰,跟切菜似的眼都不帶眨一下的,入村搶她家房子的人,在她手上死了四五個。


    那些原本想趁亂起哄搶東西的人,念頭頓時熄滅了,隻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麵去看熱鬧。


    徐仲林接到消息,帶著徐家兄弟一路狂奔跑迴莊裏,剛跑到佟家門口,聽見一聲聲淒厲的慘叫不絕於耳。


    佟家門口地上是黑乎乎的血,幾乎把整個門口淌滿了,還有兩個不動的血人直挺挺的。


    “這……?”跟來的人群看了倒吸一口涼氣,這明顯是出氣多進氣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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