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的怒火?十幾年的歲月河水都無法澆滅分毫。


    縱使日日靜心調息,也無法使之散去,灼得心尖疼痛,夜夜難安。


    這恨意更似毒蛇盤踞在心口,彌久不去。哪怕早已親眼目睹仇人的肉體潰散,也仍舊無法釋懷。


    {你算什麽東西?}


    啟開唇深深地吸入一股氣流,花千骨徐徐昂首,一張尚帶稚氣的麵龐上,布滿陰鷙:我不許你……再喊煉獄先生的名字。}


    “她忘不掉。”


    不知為何,白子畫冥冥之中感覺有什麽東西深深地紮入了自己弟子的心裏,這東西催著她以極快的速度成長了起來,卻也使她痛不欲生,無法掙脫:“不論把猗窩座斬首多少次,她都忘不掉。”


    那些無力相助的愧疚、無能為力的挫敗,無法挽迴的悲憤,將伴隨著黎明之下所流的淚,合著仇恨一起,永永遠遠地埋藏在了她內心深處。


    而此時,白子畫的視線,悄然移至了屏幕的邊緣。


    在那裏,沉沉的夜幕已然淡去,昏灰的絮雲渡上了一層白邊。


    “天,要亮了。”


    “是啊。”沒有驚慌,也無需落淚,東華上仙也轉睛望了過去:“今天定會是個好天氣。”


    {靈之唿吸!}


    影像內,被成千上萬的人付諸了目光的白發“少年”在此時,改變了自己使用的唿吸法。


    【千骨,】無月之夜,燃著燭火的和室內,黑發青年含著抹溫和的笑容,殷切叮囑著跟前正襟危坐的少女:【不能衝動。對戰上弦之叁十分不易,但你絕不能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隻可展現出,比其他柱稍強一線的實力,以此來麻痹上弦鬼……】


    {對不起,}花千骨默默在心裏道歉:{主公大人。我知道不能這樣做……}


    但是,她真的,無法在仇人麵前按下自己暴漲的情緒。


    {肆之型·火!}


    紫紅色的烈焰,沸沸烈烈,擎天而起,上貫天,下貫地,似渦流旋轉不殆,橫卷八方———{煉獄!}


    ————————————————


    黎明如當年一樣,姍姍來遲。


    才遭重創的惡鬼在日光的威脅下,想也不想,擊退獵鬼人調頭就往唯一可供掩護的森林逃去。


    他此次非但沒有尋到藍色彼岸花,甚至連一個柱都沒有滅殺,會遭到何等懲罰,已是不言而喻,但沒有人在意。


    【唿、唿———】被緊握於掌心的赤色之刃翻上五彩之色,站在這片才經曆過激烈戰鬥、遍地凹洞、四處焦黑的場地,“少年”一瞬不瞬地盯著林子的入口處。


    【唿、唿、唿——】


    好不容易爭奪的勝利,好不容易迎來的黎明…


    這本該慶祝、本該興奮、本該萬人歡唿的時刻,卻莫名地寂靜。


    不管是修仙界,還是鬼滅世界,都沒有一個人說話。


    興許過去了一分鍾之久,金紅色頭發的青年終於從這場精彩的人鬼鬥爭中醒轉過來,快跑上前來。


    隻是,臨靠近了,他卻有些遲疑:【千骨姐,你沒事吧…?】


    【姐姐?!】上弦鬼已經逃遠,意味著禁止喊的名稱已經解開封印,花聞桃和伊之助俱是心急不已,一左一右撲了過來。


    【你沒事吧?】


    【肚子餓了麽!】


    花聞桃一巴掌拍在自己弟弟光裸的脊背上:【笨蛋!】


    餓什麽餓!除了吃飯你腦子裏還有別的東西嗎?!


    伊之助吃痛:【啊?!】


    【千骨小姐!】不甘落後,炭治郎跟在他們後天圍了上來:【你流血了,我來給你包紮!】


    沒有迴應,少年———花千骨瞳仁驟然收小了幾圈,匯聚在四肢百骸的力氣驀然消散,五指一鬆,一直緊緊握著的日輪刀啪嗒落地。


    雙膝一軟,她撲通跪倒。


    “千骨姐!”


    不好!是不是傷得很重?心中一慌,跟著跪坐下去,煉獄杏壽郎小心翼翼地偏頭自下方往上看,試圖從前輩因埋著頭而飄起的劉海下看清對方的臉色:“千骨姐,你現在怎麽樣?身上哪裏的傷最痛?”


    特效藥對花千骨不起效果,這事他也知道,便開始估算醫療隊什麽時候能到。


    “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嗎?”


    相識十數載,鮮少看到無所不能的前輩這樣,縱使煉獄杏壽郎再穩重,也有些手足無措:“不要擔心,我有力氣,我來背你…”


    一聽這話,三人也鬧騰起來了:【俺也可以!姐姐輕得跟鳥的毛一樣!】


    花聞桃拍拍胸脯:【我也行!我比你們大,我背!】


    炭治郎不甘落後:【千骨小姐的話,我也背得動的。】


    卻在此時,變故突生,他們嘹亮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嗒——】


    一聲輕響。煉獄杏壽郎的腦袋被柔軟的手臂大力攬住,扣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不約而同地合上了嘴,三個孩子麵麵相覷,俱是無言。


    【………】感受著另一人懷中的溫暖,煉獄杏壽郎金紅色的瞳孔猛然縮小,瞬間又放大,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時間竟怔怔無話。


    不多時,有溫熱的液體落入發中,帶來濕意———{這、這是…}


    他輕輕一動,欲要抬頭察看情況,那雙手臂的力道卻越發大了起來,讓他無法掙脫:【千骨姐…?】


    收緊了胳膊,花千骨說不出話,因為反噬她也無法說話。盡管如此,喉嚨裏也還是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很是難受。


    透明的水珠不自覺地翻湧而出,順著臉頰滑下,又在下巴處匯聚,浸得金紅色的發絲平添了幾分亮色。


    {啊…}心中的聲音早已抖得不成樣子:{不一樣了…}


    瘦小的身軀小幅度地晃動著,花千骨感到很肩膀輕,有什麽極其沉重的東西脫離了出去,又感覺很重,有什麽凝實的東西落了下來。


    她像是一枚一直飄飛在半空中的蒲公英種子,此時突然被風一壓,開始觸及到廣闊無垠的土地。


    又像隻被拴在樹幹上風箏,在日複一日的風吹雨打中中,終於蹭斷了束縛自己的線,得以恢複自由。


    一開始是咬緊下唇,無聲地淌眼淚,但很快,花千骨死死把煉獄杏壽郎的腦袋扣入懷中,號啕大哭起來。


    {不一樣了!}


    在徐徐的清風中,在萬丈金光中,背對著代表希望的黎明,白發少女放聲大哭。


    同樣的戰鬥,同樣的清晨,同樣的擁抱,這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漸與另一副畫麵重合。


    十七年前,在同一片土地上,在同伴的淚眼下,尚且青澀的黑發少女抱著金紅色頭發的青年,饒是哭得聲嘶力竭,也得不到半點迴應。


    十七年後的今天,被抱著的是同一個人,哭的也是同一個人,故事的走向卻截然不同。


    就像兩片極度相似卻不同的樹葉,葉片上的脈絡各有不同,分支更是數不勝數,因著這一點,所以,它們不同。


    花千骨哭得那麽兇,模樣看上去那麽難過,那麽悲傷,仿佛肝腸寸斷。但另一個世界內的所有人其實都明了———她或許也難過,但更多的,是喜悅。


    {太好了…煉獄先生,您能和我們一起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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