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月,江湖各門各派已經熟知神器不久將重現人間之事,原本這僅限於掌門長老之間的秘密,如今竟然連市井之中都有傳聞,更有甚者,居然傳言神器就在臥龍山莊,不少青樓酒店均有說書先生廣散,也不知是何人泄露了消息。


    一時間,各門各派數不盡的高手,江湖散人,甚至連尋常習武之人也開始了漫長的尋寶道途,唯一對此時毫無興趣的,便是行走多日的計雪然。


    計雪然換迴了紅色長衫,此身衣服比之當初更為合身,顏色也鮮豔許多,可計雪然走在鄉間小道上,沒有一絲歡快之情。自數十日前離開古井之地,計雪然便未曾禦空,若問為何,卻也說不出道道,他心中念叨離火神石,多日來一直無精打采,可又掛念妖宗線索,便依照花清引的指點,向著西南方行走,時過半月,計雪然已不知走出多少路程,離那草無城又有多遠。


    途中行人愈發密集,耳邊也愈發嘈雜,但也隻是同鄉間官道上比,計雪然神情不知,來到無名城鎮,一路行走似乎隻在無意之中。城鎮中店麵緊湊,街上百姓也不像尋常城鎮繁多,計雪然恍惚之中感到一絲怪異。


    烈日西落,泛著紅霞,已經時近傍晚,計雪然腹中饑餓難當,尋到一間酒樓坐下,店小二還未前來,身旁坐下了一位道士。


    計雪然迴首打量,這道士身材不高,有些臃腫,粗布灰黃長衫,中央印著一輪八卦,頭發被黃色桃木簪子挽起,粗長的眉毛黑亮,眼中炯炯有神,下巴還留著一撮山羊胡。好一張算命高人的容貌,計雪然心中剛一想到,眼前做亮,那道士右手從背後轉過,露出手中所掌之物,短窄的竹竿上白布黑字,工整的寫著小篆“崔神仙”三字,果然是一算命先生。


    高人與否,某一程度均可看出,像瀧澤真人這等玄門高人,即便是扮作尋常半仙,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而眼前道人即便再做裝扮,終究離不了“俗”字之列。


    這半仙不看計雪然一眼,也不言語,計雪然雖然心中有些厭惡,但也不好開口,不過片刻,店小二將酒菜送上,計雪然望了望半仙,心中一陣苦惱,不禁開口道:“這位道長,行走江湖,相遇便是有緣,道長還未點菜,若不嫌棄,這頓飯算是在下請了。”


    半仙抖了抖白布,白布上塵土飛揚,不少都落入了桌上酒菜中,計雪然蹙了下眉毛,並未開口,那道人放下白布,盯來計雪然打量一番,笑道:“這位公子,實不相瞞,在下身無分文,並無錢買這些酒菜,來此地隻為給人算卦,也好換些銀子解決腹中饑苦,公子,可否照顧一番?”


    這半仙也倒爽快,尋常算命先生無非先恫嚇一番,誘騙路人上當,而此人也不囉嗦,談生意直截了當。計雪然無奈一笑,自己身出臥龍山莊,別說算命,就是探查天機演化,自己的舅公也是堪稱天下絕頂,又怎需這民間術士行騙,眼前道人身上道服破舊,身材消瘦,計雪然沒來由心頭一熱,起了惻隱之心,笑道:“這位道長,你我均身處江湖,也是同道之人,無需客氣,這頓飯在下請了,小二哥,再來些酒菜!”


    道士聽計雪然這般“慷慨”,也不見高興之色,道:“這位公子,在下身出市井,謀生之計便是於人算命,幾十年來從不討無功之賄,若公子瞧不起在下,在下離開便是。告辭。”道人說來就已經起身,這一手不知是江湖手段還是出自真心,計雪然臉上紅豔,尷尬至極。


    道士拿迴白布,計雪然突然身形一閃,攔住道人去路,做了一輯:“道長誤會了,在下並無他意,隻想方便道長,既然這般,在下便請道長算上一卦,不知道長可有時間?”


    道士被計雪然好言相勸,一言不發,徑自坐迴,怪異至極。兩人重迴位上,計雪然心中隻感奇怪,不知為何,潛意識中總欲與此人交談幾句,道人倒了一杯茶水,將杯子推到計雪然身前,開口道:“公子,勞煩飲茶,但不必喝盡,飲剩下多少,全憑天意,貧道便以此卜算。”


    以茶為卦,天下獨聞,計雪然頓時忘記了心頭煩事,來了興趣,他拿起杯子,送於口中。茶杯緩緩抬起,杯壁觸碰到計雪然的下唇,僅是一霎那間,刺骨的寒意從杯中傳來,計雪然忽然蹙緊了眉頭,餘光瞥了一眼道人,道人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如世外之人。


    迴神之間,唇下那股寒意無影無蹤,茶水順著薄唇,淌進口中。茶杯放下,計雪然望了眼杯中剩茶,不禁臉色大變,疑惑的盯向道人。方才一口下肚,茶水應當所剩無幾,但此時望去,茶水幾乎溢出,絲毫未少。直到這時計雪然才正式觀望道人,一股神念探過,掃過道人身體,出乎意料,神念所到之地,空白如紙,這道人尋常,同百姓並無他處,一絲內力也沒有。


    “公子,我隻是算命的道士,嗬嗬。”道人睜開雙眼,緩和的笑道,右手伸出,將計雪然身前茶杯拿了過來,這一言一行十分短暫,但在計雪然眼中,道人行動緩慢,舉手投足間有仙人之感。


    “嗯…”道人盯著杯中茶水,捋了捋山羊長胡,點頭道:“公子,近日是否打破了東西?”


    計雪然瞳孔放大,驚惶站起,周邊不少客人被計雪然此行嚇到,疑惑望來。道人勸笑道:“公子如何這般反應,貧道還未推演。”


    計雪然露出一絲惶恐之色,盯著道人,手指不自覺的觸碰腰間布囊,見無數眼光盯來,計雪然強作鎮定,緩坐迴位,試探問道:“道長,您是如何猜到?”


    道長隨口道:“茶水滿溢,稍有不慎便會溢出茶杯,公子小心異常,恐怕是最近打破了東西,變得小心起來,貧道僅是猜測,沒想到公子這般反應,不應,不應。”


    計雪然宛如驚弓之鳥,此時聽言稍稍安定,忐忑道:“事出有因,還請道長勿要見怪,請問道長,方才我喝了足有一口,怎杯中茶水仿佛滴水未飲?”


    道士笑而不語,又拿來一個茶杯,放於桌上,將方才所用水杯歪斜,茶水倒出,流進了空閑的茶杯之中,隻見事情又有變化,原本滿滿一杯茶水換了個杯子,竟隻有三成。計雪然看得清楚,這不是尋常戲法。


    “道長,這…”


    道士擺手笑道:“公子勿要驚惶,貧道讓你飲茶,可你心思太重,不知擔憂何事,根本沒有留意,此時看到變化,心中定然驚訝,罷了,貧道還是直截了當的好,公子,茶水已喝,本應所剩無幾,可眼前茶水不變,證方才你飲茶乃是無心之舉,天機不可妄談,但公子心中焦慮之事,如玄機破碎,一心欲補漏,但無能為力,公子,貧道所言可否屬實?”


    道人口出玄機,計雪然不敢再小看眼前之人,方知遇到卜卦高人。不論道人口中所言是否玄機破碎,但那離火神石確實是粉碎開來,粘合不上。計雪然眼中折射出激動的神色,如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站起了身子,衝著道人行了大拜,道:“道長果是高人,還望道長前輩能指點一二,在下感激不盡!”


    道士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笑意更盛,道:“公子,若不想驚擾世俗,還是快快坐下,不然有些事情,也不便詳談。”


    計雪然聞言連忙稱是,又坐迴座位,接著道:“道長,晚輩孔雀穀計雪然,敢問道長道號。”


    道士搖頭道:“貧道俗名姓崔,隻是一鄉村野道,計公子無需客氣,你有何疑問,盡管道出,貧道給公子算命,定當知無不言。”


    崔道人不理會計雪然自曝家名,計雪然也沒有再過追問,這等高人世上少之又少,迴師門之後詢問長輩,定能知曉。計雪然言歸正傳,道:“道長,近日之前,晚輩認識一個騙子,那騙子假借晚輩之手,偷來了朋友家中寶物,如今尋迴了寶物,但寶物卻莫名破碎,道長所見,晚輩應當如何?”


    不知為何,道人聽言放聲大笑,捋著山羊胡道:“計公子,這等事情你為何要問貧道,貧道隻是個算命的,可不是衙門啊。”


    酒店內的客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每來一些新客人,總會被計雪然二人吸引,此時道人嘲笑,計雪然臉上尷尬,幹笑兩聲,崔道人見此止住笑聲,撥開手中的花生,道:“公子不必介意,既然公子問了,貧道也給個答案。這等事情,可不能心存太多歉意,試問公子,你那朋友可知寶物被盜與你有關?”


    計雪然:“朋友家族極大,隻有與我關係最好的那個知道,但他並無怪罪之意。”


    崔道人將花生扔進嘴中,如地痞一般笑道:“這不不就簡單至極,壞了就壞了,到時對那關係最好之人言明,既然他不因寶物被盜責怪你,寶物破碎也是一樣,至於家族眾人,自當是將此事咽在肚子裏。”


    計雪然眉頭一皺,原本複雜至極的事情,到這高人口中用世俗眼光一看,竟如此簡單,可若是如此,良心上又怎過去。計雪然歎了一氣,道:“前輩,此法雖可讓晚輩躲過眾人責備,可良心難安啊。”


    崔道人:“計公子,聽你所言,那寶物也不是尋常之物,試想你將原委相告,對方會如何反應,貧道猜測,對方不但不會原諒於你,反會將你治罪,就連你那好友也會受你牽連,到了那時,計公子良心又能肅安嗎?”


    崔道人一番言語分清利弊,也正中計雪然心頭,赤陽虯髯滿麵的閃過計雪然腦海,又想到燭龍那張嘴臉,思索半天,計雪然終於暗做決定,苦笑兩聲,抱拳道:“雪然明了,多謝前輩指點迷津,原來事情並不複雜,隻是晚輩執念太重了。”


    崔道人合上笑口,臉上複而嚴肅些許,道:“計公子此時說話,到有佛家之像,隻是你做事心存善念,實屬不易,無論如何,不必刻意改變,今日你我有緣,貧道再給公子算上一命。”


    計雪然奇道:“有勞道長!”


    崔道人:“談何勞累,看公子麵相,貧道心中早有一二。”


    “晚輩願聽其詳!”計雪然遇到這等高人,自當求之不得。那崔道人從袖中拿出一個錦囊,放於桌上,道:“計公子,貧道修習演算之道五十餘年,所見麵相之中,你是最為奇特一個,有星將之容,但卻夾在正邪之中。你名為雪然,應生於寒季,然字通燃卻有著陽火之命,看你眉宇之間隱有火氣,便是這幾日之中,會有牢獄之災,恐不是尋常之地。”


    此話若是常人聽見,定會指著崔道人的麵容大唿騙子,但計雪然聽來,已經深信不疑,崔道人言計雪然有星將之相,這可是明王寺的神僧化真禪師曾言,若論見地,這崔道人竟然能同化真神僧相提並論。


    計雪然不聽後話,隻是著急問道:“前輩,您也知曉星將一說?可否告知晚輩一二?”


    崔道人眼中迷離,口中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道:“星將乃是顛覆乾坤之人,在下並不清楚,隻是家師曾口中提過,貧道能看出一二來,計公子,亦正亦邪,全看星將本人,乃是造化!依貧道之言,公子應關注眼下之事。”


    計雪然心中一頓失落,知崔道人不願多講,道:“前輩所言,晚輩可有方法逃過?”


    崔道人搖頭道:“若要逃過,極為簡單,但公子乃是自投羅網,其中緣由,恐怕公子自己知曉,至於入獄之後,公子雖然危險,但也有異族相救。這個錦囊,貧道贈於公子,當你極為困惑之時,打開便可。”


    計雪然正忖度崔道人的話語,見錦囊遞過,欣喜的接過錦囊,如獲至寶,緩和了失落的麵容,謝道:“多謝前輩厚愛!”


    崔道人忽而右手伸出,癱在桌子上,道:“計公子,貧道給公子算了兩卦,公子請貧僧解決溫飽,但還缺一份卦金。”


    計雪然一愣,不想這前輩高人竟還不忘金錢,緩和稱是,同時將腰間財物拿出。崔道人見黃白之物,收迴空手,搖頭道:“貧道不要此物,貧道想要公子身上一無用之物,不知公子可否忍痛割愛?”


    計雪然疑色問道:“前輩盡管開口!”


    “腰間布囊中,有貧道心屬之物。”


    崔道人笑看計雪然腰間布囊,似乎那布囊已是他囊中之物。計雪然望著崔道人,思索僅過片刻,將腰間布囊拿下,伸手遞來:“前輩,此物已是雲煙,晚輩再留身邊也無用處,就贈予前輩。”


    接過布囊,摸著布囊中零碎的晶石,崔道人露出讚許之色,笑道:“計公子,多謝酒菜,貧道也該離去,告辭!”崔道人言畢頭也不迴,掌著白布帆便向門外走去,計雪然本欲挽留,但始終沒有開口,一經此刻,可謂受益頗多,若貪婪無厭,再詢問下去,即便崔道人還會相告,恐計雪然也是受之有愧了,看著桌上酒菜,崔道人幾乎未動,計雪然心中盤問,難道這等高人是專程為點化自己而來?


    迴過神思,又念及崔道人叮囑,計雪然終於擺脫了多日來的擔憂,喚道:“小二哥,結賬!”


    店小二聞風趕來,點頭哈腰的接過銀子,計雪然想到一事,問道:“小二哥,請問草無城離此地有多遠路程?”


    店小二聞言笑道:“公子難道不知?此地便是草無城啊!”


    “此地竟是草無城?”計雪然驚問,店小二迴道:“這位公子,您來此地有何事情,我看…”店小二左右巡視一番,好似躲避什麽,又湊過前來,道:“公子,此地不太平啊,您要是沒什麽要緊的事,還是快快離去吧。”


    計雪然異色問道:“怎麽?小二哥可否告知一二?”


    店小二麵容為難,還未開口,店老板一聲叫喝,店小二苦笑一番,假借有事退了迴去。計雪然迴想花清引曾言,又想到今日城中怪異之感,隱隱有些明悟,恐怕此城中和妖物有關。他念及妖宗據點,離開酒店,向著城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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