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想要聽到的答案,蔡澤卻沒有立刻答應呂不韋。


    因為呂不韋此人過於圓滑。


    常常遊走在各大勢力之間。


    與各大勢力都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


    尤其在對楚係勢力上。


    呂不韋比任何人都要親近。


    秦王稷臨終時交代過。


    要在恰當的時機,將外卿交由呂不韋掌控。


    這不僅是勢力的交接。


    還是對秦國未來的交接。


    蔡澤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她沉默了好一會,方才說道:“華陽太後雖然在此事上做的有些過了,但說要除掉華陽太後,未免過於大逆不道。太後終究是大王的父親。”


    呂不韋緊緊盯著蔡澤。


    她不相信,蔡澤看不出如今的情勢。


    也不相信蔡澤不想除掉華陽。


    這麽說,恐怕隻是在懷疑她。


    “蔡相這是信不過我?”


    蔡澤再度沉默。


    而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我起於微末,得秦王器重,方才能步入上等之堂,得以鼎食。披毛戴甲之禽獸亦知報恩。”呂不韋很堅定的說道:“我豈能禽獸都不如也?!”


    她從袖中掏出匕首,抵在心窩,“古有比幹挖心,以證忠節。我呂不韋雖不比比幹,但亦願向蔡相獻心,以證我心。”


    言罷,毫不猶豫。


    匕首紮了下去。


    蔡澤連忙拉住呂不韋的手腕,“呂先生何止於此,我相信你便是。”


    呂不韋的圓滑,她深有體會。


    如今方才得知,呂不韋除了圓滑,還有忠肝義膽。


    隻因她有所懷疑,便立刻打算挖出自己的心髒。


    這讓原本懷疑的蔡澤,打消了內心的顧慮。


    蔡澤搶過呂不韋手中的匕首,“我信你便是。”


    她將匕首拋遠,“不過,在對付華陽上,恕我愛莫能助。”


    呂不韋剛要出聲,卻被蔡澤阻止,“你也不用多說什麽。每人都有各自的使命,應侯的使命是對付宣太後,而你的使命則是對付華陽太後。”


    “這是何意?”


    “等國喪後,我便會向大王遞交辭呈。”


    呂不韋大驚失色,“蔡相,你乃大秦肱骨。若你離去,豈不是要將大秦拱手相讓?”


    她沒想到,作為外卿勢力的脊椎。


    蔡澤居然會因怕了楚係,而辭去官職。


    要是如此,外卿勢力豈不是一哄而散?


    到時,楚係勢力將一家獨大,無人能敵也。


    就算趙姬手握數萬大軍,也無法與朝野上下集一身的華陽為敵。


    嬴子楚也就永遠翻不了身,永遠是華陽的傀儡。


    不!


    或許不是永遠。


    華陽現如今對嬴子楚產生了猜忌。


    一旦華陽太後找到合適的人,頂替嬴子楚的位置。


    那嬴子楚,必死無疑。


    “蔡相!”呂不韋跪在地上,“還請三思!”


    “我知曉呂先生的顧慮,放心好了,就算沒有了我,還有你呂不韋。”


    蔡澤歎息一聲,“等國喪後,楚係勢力上有華陽太後把控大王,下有陽泉君把控朝政。其中又有韓係,宗族相助。我等外卿無力與其抗衡。”


    打個比喻,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楚係勢力掌權後。


    又是參賽選手,又是裁判。


    無論怎麽鬥,外卿隻有一個輸字。


    這局麵,楚係勢力躺著都能贏。


    “難道蔡相因懼死,而不敢與華陽一博?”


    “死又有何懼哉?呂不韋,勿要小瞧於我!”


    “蔡相遞交辭呈,難道不是懼死嗎?”呂不韋抬起頭,“若果真如此,倒是我錯看了蔡相。”


    蔡澤怒而起身,而後看著呂不韋哈哈一笑,“你莫要激我。”


    她開口道:“楚係勢大,外卿不足以敵……。”


    “不是還有趙姬嗎?”


    “趙姬?”蔡澤頗有深意的看向呂不韋,“呂先生真的以為趙姬能夠與華陽為敵?”


    呂不韋陷入了沉思。


    趙姬帶數萬兵馬前來秦國,看似權勢不小。


    但實際上沒什麽用。


    就比如趙姬若是犯了什麽錯。


    秦國朝堂上,誰會為趙姬說話?


    除了嬴子楚,也就隻有外卿勢力了。


    他在秦國朝堂上,沒有任何根基。


    幫助不了外卿,也對抗不了華陽。


    甚至那幾萬的兵力,也就能保證趙姬自身的安全。


    以及與華陽大聲說話的底氣而已。


    趙姬自然也看出了這一點。


    所以他才會讓蔡澤交權給呂不韋。


    因為他知道,外卿肯定是鬥不過楚係勢力的。


    見呂不韋沒有說話,蔡澤明白,呂不韋一定是看透了事情的本質。


    呂不韋此時臉色有些難看,“難道天要助楚而不助嬴?”


    與蔡澤交談,她才明白,事情遠遠比想的還要糟糕。


    等蔡澤辭職後,秦國將屬於楚。


    “呂先生倒也不必如此悲觀。”蔡澤笑道:“此事,先王早已預料,已有破局之法。”


    “是何破局之法?”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你的使命便是對付華陽嗎?”


    “我?”呂不韋手指自己,“我便是破局之法?”


    “沒錯。”蔡澤含笑點頭,“我遞交辭呈,是為了保住外卿勢力的有生力量。到時候,我會把外卿勢力交到你的手中。”


    “先王是讓我當外卿勢力的掌舵者?讓我帶領外卿對付華陽?”呂不韋擺手,“我不行。”


    不是呂不韋悲觀,也不是呂不韋看不起自己。


    而是外卿交到她手中,依舊無法改變外卿的生存壞境。


    照樣會麵臨華陽的打壓。


    “不,準確來說,外卿勢力將不再是外卿勢力。”蔡澤手指呂不韋,“而是你呂係勢力。”


    這是趙姬與秦王稷許多年前就決定好的做法。


    就是讓陷入僵局中的外卿勢力金蟬脫殼。


    換個皮。


    全部投靠呂不韋的麾下。


    成為呂係勢力。


    再借助呂不韋身份的特殊性,加入華陽的陣營。


    再與華陽聯合起來對付韓係與宗族。


    迫使韓係與宗族棄楚係而去。


    同時凝聚起來,應對楚呂勢力聯盟。


    當然,韓係與宗族,肯定不會是楚係與呂係的對手。


    到時候,韓係與宗族就要尋求外援。


    而外援還能是何人?


    那必定是趙姬。


    想要趙姬加入戰局。


    韓係與宗族就要幫助趙係站穩腳跟。


    趙係有數萬兵馬。


    楚係勢力縱然看趙係不爽,也不敢對趙係下刀子。


    那楚係也隻能瘋狂的剿滅韓係與宗族。


    到時候,韓係與宗族隻能依附在趙係之下。


    才能保證自身不會滅亡。


    而此時,就是呂係重新變迴外卿,對楚係致命一擊的時候。


    這是在八,九年前。


    嬴稷與趙姬針對楚係勢力布下的棋。


    隻是現在,棋子才剛剛放在棋盤上。


    呂不韋想不明白,“為何如此?”


    “隻有如此,外卿才能鳳凰涅盤,等到覆滅華陽的時機。現在你隻要帶著呂係勢力,幫助楚係剿滅韓係與宗族即可。等到後麵,自然會有人告訴你該如何做。”


    呂不韋沉默了一會,“這可否是先王留下來的計策?”


    “是也不是。”蔡澤一笑,“你也不必問我,問我也不會說。我隻能告訴你,先王的確布下了暗子。當時機來臨的時候,自然會展現出來。”


    見蔡澤不願多說,呂不韋沒有繼續問下去。


    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想。


    隻是不想承認。


    如果真的如同猜想的那般。


    那個人就更加難以對付了。


    一旦滅亡楚係後。


    她在麵臨一個超級恐怖的敵人。


    秦王稷不可能沒有對那個人留下什麽暗子。


    杜絕另一個宣太後,把控秦國。


    呂不韋忍不住詢問蔡澤,“既然蔡相說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那麽蔡相的使命是什麽?”


    “我的使命?”蔡澤神秘一笑,“這是個秘密。希望永遠不要到我去完成使命的時候,那樣會死很多人,甚至秦國也會遭受大難。”


    呂不韋明白了。


    蔡澤手中肯定有秦王稷對付趙姬的手段。


    就是不知道是何等手段。


    呂不韋起身,“與蔡相暢談,收獲甚多。不韋願與蔡相秉燭長談,可又擔心被有心人看了去。如今天色不早,是該離去。告辭。”


    蔡澤起身,欲要相送。


    卻被呂不韋阻止,“蔡相留步。”


    她打開房門,消失在黑夜之中。


    蔡澤望著呂不韋離去的身影,喃喃自語道:“我的使命便是你二人呐。”


    趙姬的做法是軟刀子割肉,慢慢來。


    雖然具有可行性。


    但難免有什麽意外。


    一旦出了什麽意外,便是三顆暗子啟動的時候。


    一顆暗子是她。


    朝中重臣,蔡澤。


    一顆暗子是統禦秦國邊境兵馬的蒙氏家族。


    另一顆暗子,則是同樣擁有繼承權,因刺殺嬴子楚一事敗露,而被趕去邊境的嬴係。


    也是宗族勢力的支持者。


    一旦局麵失控。


    嬴稷便會采取外科式大切割。


    覆滅所有勢力。


    這樣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而秦國也有可能因此覆滅。


    淪為曾經的晉國。


    就算成功。


    秦國在百年內,將從強國跌落。


    有可能一蹶不振。


    也有可能重新崛起。


    而這個辦法,不僅是針對意外情況。


    也針對呂不韋與趙姬。


    當然針對呂不韋與趙姬,相對來說損失更少一些。


    但還是會有很多人因此而死。


    所以,蔡澤才會說,不希望她這個暗子有啟動的一天。


    翌日。


    嬴子楚因趙司首級一事,生了一場大病。


    沒有上朝。


    趙姬想要鐵甲軍進城,毫不意外到遭受到陽泉君羋宸的阻止。


    甚至就連那些工匠,也禁止進城。


    給出的理由很簡單。


    那就是擔心鐵甲軍中有趙國的奸細。


    那意思,就差指著趙姬的鼻子,罵趙姬是趙國的奸細。


    趙姬沒有根基,在這件事上展現出來。


    嬴子楚生病。


    無人敢冒著得罪楚係勢力的風險,幫趙姬說話。


    原本讓人以為與趙姬混跡在一起的外卿勢力。


    此時也沉默了下來。


    既然不讓進,那就不進去。


    卓子央帶著工匠,在鹹陽城外五十裏處,開始修建房屋。


    建造軍寨。


    而鐵甲軍與輔軍則是在附近山林開墾農田。


    打算自給自足。


    經過華陽太後送嬴子楚一顆首級之事後。


    眾人發現。


    呂不韋仿佛突然間開了竅。


    知曉現在的秦國,到底是誰說了算。


    不僅疏遠了嬴子楚,還奉承起了華陽。


    呂不韋與華陽太後之間,原本的關係就不差。


    再加上呂不韋曾經做過商人。


    善於察言觀色。


    討好人心。


    很快便得到了華陽的初步信任。


    甚至聽宮裏人說。


    呂不韋為了給華陽太後解悶,送了好幾個女子,陪伴華陽。


    其中就有一個女子,丈高八尺,虎背熊腰。


    頗受華陽的喜愛。


    呂不韋因此得到了不少封賞。


    也不知是嫉妒,還是羨慕。


    不少人都恥笑呂不韋是條家犬。


    甚至將呂不韋比喻成皮條客。


    專門靠枕邊風上位。


    對此,呂不韋不僅不生氣,反而厚臉皮,以此為榮。


    甚至,為了表示對於華陽的順從。


    她還將死去的趙司一家老小,全部殺死。


    但其實,她並未殺。


    而是將趙司之女,趙高,趙成藏於深宮之中。


    也算是變相的保護。


    而趙司的丈夫,父母則是讓蔡澤送出了城。


    轉眼過了數日。


    嬴子楚的病情還未好轉。


    曾經最喜歡吃的她,已經好些天吃不下東西。


    也就餓極了,喝一些粥度日。


    身體也消瘦了許多。


    嬴政見狀,隻能去找趙姬。


    讓趙姬想想辦法。


    原本趙姬是打算搬入王宮的。


    不讓鐵甲軍入鹹陽。


    他又如何安心居住在王宮裏麵。


    於是找了個理由,一拖再拖。


    一直呆在城外。


    剛修建的閣樓內。


    趙姬正規劃著軍寨的修建。


    軍寨不僅要作為軍事基地。


    還要為長遠考慮。


    最好以後能成為拱衛鹹陽的衛星城。


    “父親。”


    嬴政輕聲唿喚,走了進來。


    “政兒,今天怎的到我這來了?”趙姬頭也不抬,“韓先生的功課,可是做完了?”


    “早就做完了。父親,政此前來,是想求父親一件事。”


    聽到求這個字,趙姬詫異的抬起頭。


    嬴政是一個自立自強之人。


    很少求人。


    也很少求他這個父親。


    “怎的?發生了何事?”


    這些天,趙姬一直關心軍寨的修建。


    倒是不太關注鹹陽城。


    嬴政將關於嬴子楚的事情,全部告訴趙姬。


    並且希望趙姬能夠勸說嬴子楚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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