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和他父親關係很不好。或者說,他父親一定給他造成過什麽樣的傷害。


    應彬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不舍得錯過這樣的機會。


    還是想要迎難而上,想順著這條已經得知的線索挖出更多東西。


    於是應彬開口:“那我們也算是同命相憐,我六歲的時候,我媽媽就去世了。”


    路澄盯著他,在眼神交融間,路澄看得很清楚。應彬提起去世的媽媽,並沒有什麽更多的情愫,所謂的懷念傷心,似乎在他眼底都是看不見的。


    他除了閃過一點心虛之外,就再也看不出更多情緒了。


    路澄覺得搞笑。他覺得應彬整個人就仿佛來搞笑似的。


    你都已經虛偽到這種程度了,也不必心虛了,你應該理直氣壯才對。


    對,就像現在這樣。


    應彬壓著自己的底氣:“但我爸爸對我很好,我讀書不行,他送我去國外讀書,我沒有能力,他也請人給我周全。”


    “你媽媽對你,也是一樣吧?”


    路澄看著他:“我媽媽?”


    他倒是有些驚訝,詫異於應彬在這個時候問他媽媽。


    路澄垂了下眼睛,他不確定應彬是真的想這麽問,還是隻是隨便搭話。


    可既然他問了,路澄終究還是對他開口。


    路澄:“她是很有勇氣的人。”


    “她原生家庭很糟糕,她初中就不上學了,打工供哥哥讀書,然後又照顧弟弟,把弟弟也養大。平常就是幹農活做家事,吃不到什麽東西,瘦得像個營養不良的小猴子。”


    他說起她的語氣,不僅僅像是在說母親。


    也像是穿過那些破爛無助的日子,迴到母親的少年時代。像說起姐姐妹妹那樣,去敘述她的過往曾經。


    “挨打、挨餓,什麽都受過,後來她慢慢終於隱約意識到這樣不對,她想逃離這種環境。”


    “但她的聰明是有限的,起碼沒有多到可以跨越周遭氛圍去頓悟。那種氛圍也沒有其餘的選擇給到她麵前,她覺得好像從家裏出去的唯一方式,就是和一個男人組成另一個家。”


    路澄:“於是她嫁人了。”


    他說著這些的時候,應彬似乎有些恍然。


    當然,他當然是有些恍然的。


    金尊玉貴的小少爺,聽這些話都覺得陌生。怎麽可能會覺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過著這樣的生活呢?


    “雖然那個男人也沒有對他好過,可她終於從家裏出來了。她很勤奮地打工,打工賺不來多少錢,她就讀夜校,就自學,學算賬學會計,攢錢,打工,再攢錢。後來她帶著她的孩子擺脫了那個男人。”


    “這就是她。”


    路澄這麽講給應彬。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可能你會覺得她什麽事情都沒做好,可她沒有什麽選擇。輪到她選擇的時候,但凡是機會,不管是好的壞的,她都要去抓住,才走到現在。”


    “她有勇氣接受,也有勇氣重新開始。”


    路澄說完,看看應彬的眼睛。


    應彬閃躲了一下,卻很快又直視迴來。


    他神情是不在乎的。他沒辦法共情,聽著路的話,隻覺得寒酸:“聽起來……也沒有抓住那個時代的機遇嘛。”


    他的語氣多多少少有些嫌棄。


    “她年輕那個時候的時代紅利多好啊,嘖,不太行。”


    路澄的指甲掐在掌心。


    “……活出了自己,還不算抓住機遇嗎?”


    路澄冷著臉,聲音也沉沉的:“那要怎麽樣才算是抓住機遇?成立瑞慈?”


    應彬是理直氣壯的:“當然,我爸就抓住了這種機遇……你生氣了?”


    他身體往後仰了一下,似乎是故意的,眉眼卻帶著虛偽:“別生氣。我沒有那個意思。”


    “隻是覺得,你們確實吃了好多苦啊。”


    隻有應彬覺得自己這麽說話的時候很有同理心,實際上,任誰都覺得他假惺惺的。


    他似乎覺得這些刺激,不足以給路澄震撼。


    也是為了炫耀自己去彰顯實力一樣,應彬笑著對路澄說:“我聽說,你喜歡《垂死公示》?”


    “既然我們這麽有緣分,那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就是《垂死公示》的作者,玄燭。”


    路澄揚起眉毛。


    第57章


    聽見應彬的話, 路澄身子微微前傾。


    他把身體壓在桌麵上,用一個多多少少帶著攻擊性姿態的姿勢看著應彬。


    路澄和應彬相處的時候,他的眼底總是帶著不被人察覺的諷刺和試探。


    應彬察覺到了路澄的情緒變化, 卻分不出情感走勢, 看見路澄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覺得路澄對他是有佩服的。


    也多了幾分得意:“所以我們到底還算是有緣分, 不是嗎?”


    “或許下次見麵, 我可以帶一套簽名書給你。”


    路澄沒出聲, 表情好像有些似笑非笑。


    頓了一下,又緩緩把目光落實在了應彬的臉上。


    “天啊。”他感慨了一聲。


    但是這聲感慨,怎麽聽怎麽蘊含深意的。


    路澄有些故意地抑揚頓挫:“原來你就是玄燭, 是你寫了《垂死公示》啊。”


    “我太喜歡《垂死公示》了。”


    路澄頗有興致地要和他討論:“我感覺它內核是偏向悲觀的,尤其是夕微那段,其實沒有必要把角色寫死,感覺作者投入了一些映射上去, 是當時現實生活中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應彬:……?


    什麽?


    應彬心裏沒底, 嘴上卻說:“……啊、啊對的,是這樣的。”


    路澄像是抓到了有趣好玩的東西,一直和應彬討論《垂死公示》。


    討論到應彬都有點兒坐立不安了,像是渾身上下有蟲子一樣, 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往後, 又是往左又是往右的。


    他有些後悔開啟了這個話題,時刻想結束這個話題。


    但偏偏路澄興致勃勃。


    “最後結局其實也是有一定深意的吧?畢竟我看裏麵有句話是引用古希臘名言做的擴寫, 也加了作者本人的一點宿命論思想進去。”


    “不過我覺得網上的解讀都比較片麵, 應彬, 你怎麽看?”


    “夕微其實是屬於人類力量中的樂觀派,讓夕微死在了他最熱愛也充斥著他的無限向往的宇宙中, 是因為在劇情上有一定的銜接作用嗎?”


    “都說寫科幻的作者一般都要寫一本自己的編年史,應彬,你應該也寫了吧?那種你仿如創世神一般的靈感揮灑,獨屬於你創造的世界的史記?”


    路澄望著應彬,發出請求:“我可以看看嗎?”


    路澄提出要求,而應彬沒有答應,甚至沒有解釋。


    應彬:“……我沒寫什麽編年史。”


    路澄顯然是覺得很驚奇:“從人類到星際新人類,從地球到宇宙,橫跨幾百年的人物塑造,筆觸可達幾千年的從真實曆史至虛幻未來。這麽大的一個工程,你沒有寫編年史?沒有寫時間線?”


    他似乎有些懷疑。


    可在應彬梗著脖子說對的時候,路澄在那一刹那收起全部懷疑的神色,眼神晶亮:“哇,那你真的是天才。”


    他這樣誇讚應彬。


    應彬點點頭,答應了這聲誇讚,表情卻帶著僵硬。


    就這樣僵持著吃完了飯,應彬吃到最後,隻覺得食物下肚後似乎是懸在胃部的。


    他無話可說。


    -


    偏偏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雲途上的爭端不僅沒有消散的趨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本來你寫你的,我寫我的。從頭到尾也不會有什麽糾葛困擾。


    但壞就壞在,《通天塔》和《機械詩篇》同樣是科幻題材,科幻又屬於小眾頻道。


    有很大一部分讀者也不看作者是誰有飯就吃,有文就看,多多少少不自覺間說的話,會被冠以“拉踩”的名頭。


    【感覺《通天塔》沒有《機械詩篇》有深度,《機械詩篇》給人一種大決戰的感覺!】


    【說真的玄燭這步路數有點走錯了,上本那麽精彩的情況下,想更吸引讀者就得往更科幻的科幻路子上走,怎麽反而還把時間線往近了拉呢?】


    【得了吧,誰在那裏指點江山呢?你說得這麽好你怎麽不寫呢?】


    ……


    【玄燭是真的紅了,之前幾本都沒這個架勢,現在開個文還成討論熱點了?】


    【你也知道之前幾本沒這個架勢,你不看看之前這哥們兒之前幾本在寫啥?】


    【寫了那麽多本才出了一本《垂死公示》,之前寫的東西難看到讀一會兒就催眠的地步。】


    【怎麽著還不許人家進步了嗎?絕了!】


    ……


    【誰能第一本就發威啊?不給人進步的機會的嗎?】


    【《機械詩篇》的作者詢蒼就是新人誒……】


    【西他大爺的八子的誰問你了?是對紫微星造神有什麽癮嗎?新人剛更幾萬字不到,誰貸款給人家賣版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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