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麵麵相覷。


    -


    轉場之後,孟竟軒和製片談話去了,路澄也找到了編劇。


    導演忙著拍群像呢,路澄就拿著劇本,和編劇討論最後的死亡戲份。


    他實話實說,覺得那個比較難。


    編劇:“難,是肯定的。這個是角色的高光場麵。”


    “其實前麵拍的那些,與其說是在拍戲,實際上就是在拍你的臉,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劇情。”


    “具體是什麽劇情,都是要往男女主的迴憶裏麵插的。”


    比方說女主受傷了,或者是看到什麽東西,想起來白渚了,迴憶一段。


    在她迴憶的敘述裏麵,閃過兩下路澄的臉。


    “所以你唯一可以稱得上是演戲的,就是接下來的高光場麵,就是這段死亡的戲。”


    白渚的死,是很有悲劇性的,拍戲的時候要一連串地拍下來。


    首先是完成了十二策令,帶著喜悅釋然,對著未來有著無限憧憬和希望。


    哪怕寫完最後一筆的時候,嘔出了一口鮮血,但是眼神也是純真明亮的。


    可死亡的時候,衣著雖然沒有任何變化,眼神卻已經充滿死寂。


    而在這死寂裏麵,又誕生出最濃烈的對於生的向往。


    他已經決定從容赴死,但是他要在他從容赴死的結果當中,育發出一朵全人間可期待擺脫修仙界控製的生花。


    他沒有過多的台詞,一共隻有一句台詞。


    死之前,將十二策令交給女主角的時候,扣住女主角的手。


    掙紮著身體,眼神看向窗外,凝視著蒼穹。


    凝視著在天上為所欲為,把人間視作玩物的修仙界。


    他最終留給女主角的遺言隻有三個字。


    向上爬。


    哪怕爬,也要向上爬。


    去看看上麵的那些修行者的嘴臉,去改變這一切,去豁開壓死的命運簿。


    女主角,最終也應承著他這三個字的遺言。


    一路向上爬,直至蒼穹之巔。


    路澄還是不太明白:“所以我要用什麽語氣說這三個字呢,我應該是……我應該不能喊吧?”


    這個時候,導演過來了:“你肯定不能喊,你喊不出來了。”


    “你當時是進的氣兒沒有出的氣兒多了,你最好就是,在胸腔當中,發出嘶鳴的那種唿啦聲。”


    “而且你聲音一定要好聽。因為這是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說話。”


    “如果大家聽你的聲音不好聽,你就不完美了,你所構建起來的那種白月光的人設,就會破碎。”


    路澄:……好難啊,我真的要破碎了。


    導演開始提要求:“你的聲音要好聽,但是好聽當中,又要透著嘶啞,讓人感覺到你命不久矣,裏麵又要有執拗。”


    導演不是在想屁吃。


    他想著,行就行,不行拉倒唄,找個配音還不是小事兒?


    不過他看路澄怪認真的樣子,想著還是教教他。


    “聲音是小事兒,表演更是難點。得,幾次不行,多拍幾十次唄,慢慢來。”


    路澄點點頭,又去研究劇本了。


    等到a組那邊的女主角迴來後,就正式開始拍這段戲。


    女主角叫翟昭芸,是影視學院剛畢業的新人。


    為人比較沉默,長得也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漂亮女明星。


    她眉宇間有幾分英氣,長得有些中性的俠味兒,正是《承江岸》女主角該有的長相。


    翟昭芸和路澄對了一下戲。


    她的想法就是,這場戲的戲眼是在路澄身上的,她是打配合,是接戲的那個。


    路澄有些擔憂自己駕馭不好這麽高難度的戲份,不會拍戲啊!


    路澄試著死了幾次,都怪怪的。


    翟昭芸和他一起找情緒。


    好在導演不是吃素的。導演也在那裏指導。


    “太僵了!怎麽,是要咬人啊?”


    “太兇了!你是懷著怨恨和期待死亡的,善與惡此刻都交織在你的身上,你仔細想想!”


    “太軟了,文人的殺氣是最動人的,瀕臨死亡的時候,你要有此生不解被戳穿後,所有熱烈風化後凝聚而成的殺氣!”


    路澄:……瞧瞧,說的這些都是人話嗎?


    怎麽每個字都能聽懂,但是連起來就聽不明白了?


    什麽叫善與惡的交織,什麽叫文人的殺氣,不懂!


    想恰飯怎麽這麽難啊?我要鬧了!


    第7章


    導演就開始給他講戲。


    本來導演對白渚這個角色沒有太多的要求,臉都好看就很好了,畢竟現在醜人這麽多。


    而對醜人來說,細拍細看,特寫臉蛋,是種殘忍。


    路澄長得好,就很好了。


    而且身上氣質也透著無辜,把無辜打扮成悲天憫人的聖潔,他完全可以撐得起這個角色。


    對於本身因為投資方把這個角色拿去做人情,導演做好了收到木頭美人或者收到醜人的準備,也做好了純用氛圍去拍幾下,糊弄了事擺爛的準備。


    但路澄,確實激發了他的靈感。


    導演:“白渚不僅僅是個角色,他身上、他背後,有著之前人間被控製養蠱的那幾百年裏,被算計死去的無數文人的縮影。”


    “他要有史詩感和宿命感,說人話就是,你要死得又幹脆又不舍。”


    編劇湊過來,開口:“想想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有那種特別重要,沒有辦法失去的人嗎?”


    路澄琢磨了一會兒:“我媽。”


    編劇:“……啊,也行。”


    路澄:“因為我單親家庭嘛,我媽媽養我長大的,她真的是我特別重要的人。”


    他這麽真摯一說,編劇也不好意思對他說什麽啊那你想想你媽死了你的情緒,多少有點找打。


    編劇囁嚅了一會兒,舉例道:“如果你媽媽遇到危險,但你沒辦法救她,隻有你死掉,她才有被救的可能。”


    “白渚就是這樣,隻不過他的‘媽媽’不是親生母親,而是黎民蒼生。”


    路澄瞥她一眼。


    這話說的,這個趕巧。


    白渚的“媽媽”不是親生母親,而路澄的媽媽也……嘖。


    不想這茬了。


    他努力理解了一下:“所以是兩敗俱傷?”


    編劇搖頭:“是用死,去賭一個生的可能。”


    用死,去開啟新篇,用死,去賭一個人間新生的可能。


    路澄好像有些明白了。


    再次開拍,他側躺著,覺得自己的情緒很平穩。


    平穩到有些死寂,而死寂荒蕪中,心口灼燒泛起的,是不甘。


    他不甘心,嘔出一口血,眼睛也是紅的。


    女主角握著他的手,而他沒有看女主角,而是越過她的頭頂,望向窗外。


    將臨死前的審視目光,直直落在長空之上。


    看這天穹啊,這萬民蒼生渴求垂憐庇佑的天穹。


    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們,將渴求他們庇護的羔羊,視作丹藥灰屑。


    他看穿了這些,去無法阻止自己的命運被算計,無法阻止自己也將成為他們修煉所需的丹寶。


    白渚扣住她的手腕,一口氣吊在那裏,卻迴光返照般笑起來。


    他笑起來無辜燦爛,微微下垂的眼角,甚至顯得帶著幾分孩童般的委屈。


    是啊,委屈於這樣的對待。


    為什麽?憑什麽?


    這修道者,修的是什麽道?這人間與修仙界,哪裏是人間,哪裏是地府?


    多廣闊的蒼穹啊。


    白渚想起那些詩句名篇,眼底開始渙散。


    一望無垠,碧空萬裏。


    他甚至不知道是誰在算計他的性命,不知道誰會得到他的慈心,卻已經必須要在無知與渺小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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