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玖安拖長了尾音,幽幽的聲音冰冰涼涼。


    容北書腳步頓停,隻好先壓下疑慮,轉身朝著她下跪,“臣容北書,見過玖安公主”


    墨玖安沒有抬頭,依舊揮灑著筆墨,淡淡道:“起來”


    容北書能察覺到墨玖安的異樣,他輕輕抬眸看向高位處。


    墨玖安穿著並不豔麗,反而一身淡藍色的綢緞衣裙,細腰緊束,衣服上點綴著精美的花瓣刺繡,身上並無過多修飾。


    她麵上不施粉黛,青絲半縮,隻用一根玉簪固定,自然地垂在身後,顯得慵懶隨意。


    這般素樸的打扮不僅不能隱藏,反而更加凸顯墨玖安與生俱來的那股矜貴冷豔的氣質。


    隻要她站在那裏,低眉寫字也好,閉目休憩也罷,她依舊是那個不怒自威的玖安公主,渾身散發著居高臨下的威懾力。


    用最平靜的語氣命令他下跪,每一個字都透著高位者不容拒絕的威儀。


    容北書的手指不自覺地撚起廣袖紋路,漆黑的眸裏浮上幾分探究之色。


    他等了一會兒,剛想主動詢問任務,沐辭卻走上前,擋在了他和墨玖安中間。


    容北書的目光精準落在沐辭手裏的長劍,眉眼漸沉,緩緩抬眸。


    沐辭輕輕一笑,溫聲道:“上一次在獵林,我被容少卿擺了一道,至今未能釋懷”


    說著,沐辭慢慢拔出長劍,伴隨著尖銳的劍鳴,劍出劍鞘,劍尖鋒芒銳利,閃爍著森冷的寒意。


    與此同時,殿內的太監緩緩上前,有圍攻之勢。


    容北書餘光淡淡一瞥,眸底有道冷厲的光芒閃過,“這麽多人打我一個,不公平吧”


    沐辭眸光漸凝,死死鎖住容北書,那雙眼裏劃過一絲危險精光,“請容少卿,不吝賜教”


    話音剛落,沐辭腳下借力,身子輕盈如飛,直直向容北書攻去。


    容北書側身輕鬆躲過,那些太監也齊聲攻擊,容北書卻像遊魚般靈活,身形變幻莫測,總能在對方觸及之前巧妙地閃避,然後一針落在對方脖頸處,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不出片刻,那些個太監一個接一個地倒地暈厥,最後隻剩沐辭和容北書單打獨鬥。


    沐辭身手並不弱,實際上,她的輕功身法和容北書有些異曲同工之妙,這不禁讓容北書略感意外。


    沐辭的武功顯然不是宮裏的侍衛統一學習的招式,她和墨玖安一樣身法詭譎。


    容北書好幾次堪堪躲過,心想不能再與之斡旋浪費時間,必須快速結束戰鬥。


    容北書不再被動躲避,而是主動出擊,幾招過後,他找到破綻,食指和中指捏住銀針直擊她脖頸處。


    容北書剛要得逞之際,沐辭肩膀一緊,下一瞬被一股力量猛地往後拽去,沐辭腳尖劃過玉石地麵,被動後退的同時墨玖安向前一步擋在了她麵前。


    容北書睜大了雙眼,駭然收招,針尖離墨玖安脖頸一寸之距堪堪收住。


    容北書驚魂未定,直到確認沒有傷到她,他緊繃的弦一鬆,後怕地長舒一口氣,隨即劍眉一皺,略帶氣性地看向墨玖安。


    墨玖安麵色淡漠如水,仿佛篤定這枚銀針不會紮到自己,那雙眼裏別說驚慌,更是沒有一絲波瀾,就那般靜靜地瞅著容北書。


    見她如此反應,容北書眼裏的怒意化作了一抹怔懵,就在這時,容北書指間一空,下一瞬脖頸一陣刺痛。


    墨玖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了他手裏的銀針,反手紮進了他脖頸處的穴道。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墨玖安略懂穴位,方才看了那麽多太監暈厥的案例,剛好想練練手。


    容北書不敢置信地表情剛剛顯現,緊接著強烈的眩暈感席卷大腦,倒地之後,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容北書隱約聽到了那股熟悉的聲音說:“洗幹淨送到本宮寢殿”


    ......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地有趣。


    過去經所曆過的事情,真的可以一成不變地再經曆一遍。


    過去不可挽迴沒錯,但是過去可以重現啊。


    墨玖安斜躺在床,手撐著腦袋直勾勾地看著五步之外,目光從頭到腳緩緩掃過,最後停留在那張俊俏的臉,唇角微勾,眉眼間帶著由衷的愉悅。


    果然這樣才讓人順心。


    正當她看的入迷之時,那一襲勁壯的身軀微微一動,容北書氣息頓沉。


    這是要醒來的征兆。


    墨玖安笑顏依舊,默默瞧著他。


    容北書眼睫輕輕顫動,然後緩緩睜開雙眼,在一息的懵然後,意識驟然迴歸。


    他斜躺在地,本能地想坐起身,可剛活動雙手,一連串“鐺鐺”的鐵鏈碰撞聲響起。


    容北書隻覺手腕冰冰涼涼,定睛一看,雙手手腕處戴著一雙大小適中的鐵環,鐵環寬約四指,與肌膚之間隻餘不到半寸的空隙。


    容北書難得露出這樣的表情。


    目瞪口呆,全身像是石化了般愣在原地,直到一股勾魂的低笑聲流入耳畔,容北書才如夢驚醒,立即坐起身。


    他雙腳也被鐵鏈困住,隨著他收腿的動作,鐵鏈劃過玉石地麵發出“嘩啦啦”的聲音,仿若命運無情的嘲笑聲,十分刺耳。


    容北書先掃了眼自身。


    他全身上下隻剩素白綢緞中衣和褌褲,腰帶鬆鬆垮垮,他一坐起,中衣衣領就會敞開,脖頸和鎖骨盡現,如果他動作大一些,領口就會張的更開,胸脯都依稀可見。


    他醒來時側躺在玉石地麵,身後是精美素雅的屏風,身前五步之遠則是一張偌大的床,床上是那一襲慵懶嫵媚的身影。


    這一畫麵,還真是似曾相識。


    半年前,他就是這般被她捆住手腳綁進寢殿。


    如今舊景重現,仍舊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唯一的區別是,這次捆綁的工具換成了鐵鏈。


    “容少卿眼熟嗎?”


    墨玖安輕輕一笑,緩緩坐直身,漫不經心地拂了拂廣袖。


    “這些都是為你專門打造的”


    墨玖安抬眸看向他,軟綿酥骨的聲音輕飄飄的,裹挾著幾分狡黠的笑意:“你以為本宮是一時衝動?不,本宮是蓄謀已久”


    說著,她下了床,雙足隻著單薄的足衣,慢步到鐵鏈匯聚的箱子旁邊,“容少卿的身手本宮見識過了,普通的繩子根本困不住你”


    墨玖安抓住箱子另一頭的機關,輕輕一拉,伴隨著鐵鏈滑動的聲音,容北書的雙手被迫向兩邊擴展,直到以展臂的姿勢跪坐下來,她才按停了機關。


    墨玖安滿意一笑,笑意浮上眉眼,“手腕綁的有些緊了,容少卿最好不要掙紮,不然,會留下痕跡的”


    容北書此刻的感受有些複雜。


    憤怒?


    確實有一股怒火直奔天靈蓋。


    與半年前不同的是,那時的他隻是因為被羞辱而羞憤。


    但是此刻,容北書是因她完全漠視他的心而感到憤懣。


    容北書喜歡墨玖安,可恰恰因為這樣,她每一次的戲謔,漫不經心,無所謂式的姿態都會化作無數把刀,刀刀紮入他心髒。


    她明知他動了心,卻依舊我行我素,對他隨意戲弄擺布。


    所以,他的愛對她而言隻是一個解悶的遊戲嗎?


    容北書在惱怒之餘,痛苦與失望交加,一股深深的落寞縈繞全身。


    他跪坐在地,緩緩低下了頭,許久沉默。


    墨玖安看不清他神色,隻能見到他愈發攥緊的拳頭,還有大幅起伏的胸腔,無一不彰顯著他此刻極力壓製的情緒。


    墨玖安靜靜地望著他,唇角弧度漸收,眉眼間浮上幾分探究之色。


    她深諳人性,擅於算計人心,甚至能根據不同的人製定不同的攻略計劃,不僅收服他們,還能讓他們忠心耿耿死而後已。


    這些,都是幽戮所教給她的東西。


    墨玖安不僅學過如何快速殺人,甚至還學過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色征服一個男人,從而獲取情報完成刺殺。


    墨玖安當然憎恨幽戮,也正因此她才會反複逃跑,盡管被抓住後受盡酷刑,她也從未放棄過逃跑的念頭。


    四年的折磨後,墨玖安終於掙脫了幽戮的束縛。


    但是她所學過的那些控製人心的手段,恰恰幫她在短時間內建立了自己的勢力。


    墨玖安善待身邊的人,不會將他們當作棋子無情利用,不過這也並不代表她不會謀略算計。


    她深知用人之道,馭人之術,知人善任,寬以待人。


    她知道帝王心術,該如何與朝臣斡旋,也熟知治國之道,該如何益國安民。


    但是唯獨一件事,她從未深入研習過。


    那就是訴說。


    她從來都不會將自己內心的痛苦講於人聽。


    別說盛元帝這個隻當了她七年父親的親爹,甚至和墨玖安一起逃出幽戮的沐辭,她也從不會與之講述自己的感受。


    剛迴宮的那段時日,墨玖安甚至極少說話。


    她沒有解釋的習慣,更不需要他人的安慰和疏解。


    這七年來,她一直都是如此。


    所以對待容北書時,墨玖安會本能地按照自己一貫的作風處理。


    若被人扣下莫須有的汙名,墨玖安的第一個想法並不會是自證和解釋,而是落實。


    就像此刻將容北書捆綁禁錮,讓他再也無法退避逃離。


    容北書說她戲弄,對她避之不及,甚至直接撂下她就自顧自地離開。


    既如此,那便落實好了。


    這就是墨玖安原本的想法。


    她的這個想法,在獲知袁婉清是主動要求嫁給容北書之後,更是達到了頂峰。


    墨玖安依舊看不清他麵色,便慢步走迴床邊,在床下的腳踏上坐了下來。


    這樣,二人的高度相平,就能看清容北書的臉了。


    容北書一身雪白綢衣,沐浴之後皮膚透著淡淡的粉色,身形修長協調,肩寬腰細腿長。


    他那般倨傲冷漠的人此刻展臂跪坐,還微低著頭,這般反差,仿若穹頂之上的神明墮入凡間,莫名有種動人心魄的美。


    墨玖安托腮凝望,目光一寸寸地掠過他的五官,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柔嫩的唇瓣,殿內明亮的燭火灑在他俊秀的臉,顯得他肌膚更加細嫩光滑。


    此情此景,仿若迴到了半年前。


    那時捆綁容北書隻是她收服計劃中的一個步驟。


    但是此刻,卻是她私心作祟。


    容北書依舊沉默,墨玖安也隻管靜靜地望著他。


    寬曠明亮的寢殿之內溫暖如春,即便他隻著一層裏衣,也絲毫不會受冷受寒。


    可容北書卻覺得心髒就像被冰冷的利刃貫穿,無情地剝奪溫暖。


    隨著那顆跳動的心慢慢凍結,那些痛苦,憤怒和失望也不再那般清晰,仿佛連血液都開始凝固,全身無餘一絲溫度和活力。


    良久後,容北書微顫的身體慢慢平複,拳頭漸漸鬆勁,緩緩抬頭望去。


    “公主又想做什麽?”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毫無情緒起伏,如同他此刻看向她的眼神。


    墨玖安終於觸及容北書的視線,卻見那雙原本明亮的瞳孔黯然失色,隻剩下一片虛無。


    這和半年前不一樣。


    墨玖安暗自壓下心口那股不安,漸漸收斂麵上的笑意,動聽的聲音輕緩認真:“沒什麽,就這樣靜靜地待著極好,我好久都沒這般好好看過你了”


    她頓了頓,躊躇片晌後,破天荒地解釋道:“容少卿總是對我避之不及,稍不留意就跑,我也隻好出此下策”


    容北書在她眼裏望見了幾分真摯的光芒,隻可惜,這並沒有讓容北書好受。


    墨玖安一點一點地撥開他眸中的迷霧,隱隱望見了他深埋眼底的那一縷怒火。


    “容少卿覺不覺得此刻,很像半年前”


    那時的他也是這般,雖極力克製,但還是會流露出些許羞憤。


    容北書並沒有轉走目光,而是直直與她對望。


    “不一樣”他麵無表情道。


    墨玖安輕挑眉心,問:“哪裏不同?”


    “心境不同”,容北書冷冷開口:“公主玩兒夠了嗎?可以放微臣離開了嗎?”


    墨玖安默了幾息,倏爾輕笑,烏黑長睫藏住了眼底那抹自嘲的意味。


    她重新抬眸迴望,又換迴了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起身慢步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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