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書下意識地看去,見到的依舊是那副豔絕四座的容顏,可與往日不同的是,這一次她身穿雲白裙裾,細腰緊束,廣袖和裙擺刺有豔麗紅梅,烏黑長發梳成隨雲髻,一支步搖修飾,兩額垂下的發絲隨風飄動,顯得她格外柔和。


    若不知她真麵目,容北書見她這副模樣都會以為,她就是個溫柔敦厚的淑女。


    容北書並沒有斂下目光,而是一直緊隨她直到落座,他才默默垂下眼簾。


    墨玖安因腿傷行動緩慢,停下後餘光瞥向皇後為她準備的位置。


    皇後坐於主位,在她之下分了左右兩位,桌子斜著麵對台下的賓客,左邊是太子,右邊自然就是她了。


    皇後笑的溫良賢淑,“玖安來啦,來,今日算是家宴,快上坐”


    墨玖安麵色淡漠,被沐辭扶著走上矮階。


    她膝蓋有傷不能跪坐,所以皇後還專門準備了高一些的軟席。


    墨玖安坐下後摸了摸軟席,一側唇角勾起。


    還挺貼心,看來今日是鐵了心要她當壞人。


    墨玖安本想喝酒,可沐辭不讓,她便隻好吃幾口水果解悶。


    正當她等的百無聊賴之際,謝衍終於開口了。


    “玖安公主英勇救人的事跡我等都聽說了,為了一個庶子,不惜脫衣止血,一路背他出林,公主此舉乃舍小節成大義,老夫佩服”


    墨玖安靜靜地盯著謝衍,唇角弧度微揚,可那眸色卻幽深晦暗,透著陣陣冷意。


    禮部侍郎陸鼎岩附和道:“公主灑脫,本就不是循塗守轍之人,想來也不會在意什麽女子名聲,孤男寡女共入深林”,陸鼎岩刻意頓了頓,“圍獵,出來時卻衣衫襤褸,隻著中衣,這般舍身相救,此等膽魄與胸襟,我等望塵莫及”


    右相和禮部侍郎都開頭了,其餘人豈有不跟風的道理?


    除謝氏門下的幾位之外,試圖巴結第一門閥,從而入仕為官的士族子弟便也紛紛開始稱讚墨玖安如何落拓不羈,鶴立雞群,聽得容長洲越發覺得不對勁。


    他們確定這是在誇嗎?


    皇後徐徐品酒,聽著台下眾人大肆評價墨玖安那日的行徑,眼底蔓延微不可察的喜色。


    台下眾人陸續表達著“欽佩”之情,容北書默默聽著,腦海中不禁浮現那個滿身狼狽,血肉模糊,卻又手握長劍強撐的姑娘,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收緊,濃黑長睫扇了扇,蓋住了眸中一閃而過冷意。


    聽著他們陰陽怪氣,容長洲心裏也莫名煩躁,不禁望向垂眸端坐的墨玖安。


    她依舊一言不發,盯著酒杯一聲嗤笑,落在容長洲眼裏,莫名多出了幾分苦澀。


    她伸手就要夠酒壺,卻被沐辭攔住了。


    “公主,您現在還不能喝酒”


    “就喝三杯”,墨玖安不顧勸阻,斂下廣袖為自己倒酒,語氣淡漠如水:“若不喝酒,今晚這宴席就得見血了”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容北書聞言,轉頭望向那高位處,劍眉微蹙。


    左青玄麵色沉凝,濃眉緊皺,仰頭悶了一杯酒,然後冷聲提醒:“玖安公主好生狂妄,是真不把本朝律法放在眼裏了?”


    墨玖安抬起酒杯的手頓了一瞬,唇角似有似無地勾起,飲下第一杯,完全無視了左青玄。


    左青玄愣了片刻,繼續說:“公主是我大鄿子民,也要遵守我大鄿律法,想胡亂殺人,也得考慮考慮後果”


    “左大人言重了”


    眾人的注意力本集中在左青玄和墨玖安身上,忽而聽到容長洲的聲音,他們齊目看去,隻見他斜靠椅手,托腮歪頭,在一排排正襟危坐的人群裏格外突出。


    “公主說的見血不一定就是抹喉,應該是...割了一些陰陽怪氣的舌頭”


    容長洲說罷,忍俊不禁,望向高位求認同:“我說對吧,玖安公主”


    墨玖安靜靜瞅著他,眉峰舒展,勾唇輕笑。


    見兄長又忍不住引火上身,容北書無奈地歎了口氣,眸裏沒有往常兄長惹禍時的憂心,反而掠過一絲暢快。


    “哼,割舌頭?拿我刑部尚書是擺設麽!?本官在此,公主大可隨心所欲!”


    “左青玄”,容長洲稍許端正了坐姿,冷冷睨向左青玄,“你口口聲聲說律法,那麽在座的各位大肆談論當朝公主,將她拚死救人的事跡於不顧,卻糾結於是否脫了外衣?看似誇讚實則冷嘲熱諷,你說,這就不犯律法了?如若真要細算,各位被割的怕不隻是舌頭了吧”


    魏懷瑾斜眼一瞥,滿臉不屑道:“容長洲,說話要講證據,你別過分解讀了”


    “過分解讀?你當我是聾子啊?有人稍微帶一下頭,各位就巴不得跟著亂叫,話裏有話含沙射影,堂堂刑部尚書如此不分黑白,偏聽偏信,真是丟人現眼”


    容長洲最是看不慣這些人嘴裏掛著君子之道卻行小人之事。


    實事求是的講,玖安公主舍命救下蒙梓嶽本是該稱讚的佳事,為何這些人這般抓不住重點?


    玖安公主的確拿他威脅過弟弟。


    容長洲當然能猜到她這是看上了弟弟手中的勢力,對她所圖之事有幫助,想要拉攏弟弟。


    雖然容長洲並不清楚公主和弟弟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可容長洲知道,公主是這十幾年來第一個讓弟弟心生動容的人。


    容北書性格孤僻,除了容長洲之外沒有任何可親近的人。


    容長洲很擔心,若是哪天他突然消失了,容北書會孤零零的一個人。


    終於有一個人能引起弟弟的注意,讓他糾結,反思,雖然她曾威脅過他,可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最是複雜,說不定他倆就是不打不相識呢。


    弟弟身處局中,很難獨善其身,比起太子和三皇子,墨玖安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容長洲會開口替墨玖安說話,不隻是因為墨玖安舍命相救的事跡值得誇讚,更是為了讓她知道,他容長洲,和這些個迂腐固執的朝臣不一樣。


    一旁的容北書聽到容長洲的話,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捏起酒杯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


    兄長的嘴啊......


    “容長洲!”,左青玄怒地拍案,指著他嘶吼:“就算你是陛下親封的無雙國士,也容不得在此大放厥詞!”


    陸鼎岩立馬附和道:“容國士仗著自己有幾分詩賦才能,目無尊卑,朝堂之上橫衝直撞,無視禮教綱常,這六年來脾氣絲毫不收斂,越來越放肆了”


    “砰!”


    酒杯重重放下。


    陸鼎岩顯然一愣,眾人齊目望去,隻見容北書端坐於席,目光平落前方,眉睫沁著涼,凜冽而鋒利。


    容北書放開酒杯,神色默然地整了整廣袖,一向清醇的嗓音低沉而冷厲,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陸大人,容國士隻是在陳述事實,相信在座的眾人都能聽得出各位的話外之音”


    陸鼎岩卻不樂意了,拍案而起:“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嘛!”


    話音剛落,墨玖安目光一凝,手臂一揮,手裏的陶瓷杯在須臾之間砸向陸鼎岩。


    隨著杯子的碎裂聲,陸鼎岩慘叫一聲,額頭劃出了明顯的傷痕,不斷往下滲血。


    墨玖安動作極其迅速,別說在座的眾人,甚至容北書都沒有反應過來。


    周遭安靜的可怕,墨玖安那雙勾人心魄的媚眼此刻卻透著刺骨的寒意,軟綿酥骨的聲音更比這秋夜微風還要清涼:“一條狗,也配對本宮的人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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