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知曉真相的朝臣本就不多,那些世家子弟就更不可能了解皇帝的家事。


    太子公然說出,不僅引起眾人對墨玖安身世的懷疑,更是有暴露皇帝黑曆史的風險。


    盛元帝臉色肉眼可見地黯了下去,他靜靜地瞅著太子,眉眼泛起冷冽的色澤,久久沒有開口。


    謝衍依舊肅穆而立,不露痕跡地歎了口氣,餘光往太子的方向淡淡一瞥,隨即拱手彎腰,默默退迴了自己的位置。


    這件事一旦說出,他們便會落得下風處於劣勢,便再也不能讓墨玖安起身讓位了。


    蘇貴妃之事是皇帝的心頭刺,謝衍敢與他爭辯禮教尊卑,甚是敢用謝氏的地位謀權奪利,可自始至終也不敢拿這件事做文章,這麽多年來更是閉口不談,從未提及。


    因為謝衍知道,即便他是五姓之首的謝氏家主,即便他能坐到一品侯位受朝中大臣和廣大學子擁戴,可他依舊是人臣,而盛元帝是真龍天子。


    聰明人是不會輕易觸及別人的痛處,因為人會發瘋,而發了瘋的人是什麽都能做得出來的。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皇帝。


    龍顏一怒,伏屍百萬。


    謝衍有些恨鐵不成鋼,心裏淺淺指責太子沉不住氣。


    不過明麵上,謝衍是不會滅自家威風助長他人氣焰。


    更何況說都已經說出來了,那還能如何?全當讓墨粼出口惡氣罷。


    謝皇後坐在盛元帝身側,能切實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


    她被這種壓抑的氣息逼的有些透不過氣,急忙找補道:“你這孩子,喝了多少酒啊,大白天的竟開始說胡話了”


    她麵上帶著一貫柔婉的笑容,溫和的語氣藏著幾分懇求的意味:“皇上,粼兒喝醉了,他想說的是,親兄妹之間何必分的這麽清楚”


    “親兄妹”三個字說的格外清晰。


    盛元帝靜靜地與他對視,隻見墨粼一雙鹿眼清澈明亮,不含一絲邪念陰穢,仿佛那一句真的隻是哥哥對妹妹的心疼和讓步,叫人挑不出絲毫問題。


    知子莫若父。


    墨粼會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但絕不會是一個好的兄長。


    盛元帝垂下眼簾轉走目光,默默拿起酒盞抿了一口,伴著烈酒灼燒的痛覺,將那道不明的複雜情緒盡數吞下,深埋於心。


    謝皇後跟了盛元帝二十多年,無需看清對方表情或眸色,從一個看似無意的簡單動作便能捕捉到他的情緒線索。


    所以謝皇後知道,此刻,盛元帝不打算追究了。


    無論是真的原諒也好,亦或不想在眾人麵前露餡也罷,總之眼下算是先壓了下來,之後如何,有兄長謝衍出馬,便無需她擔憂了。


    謝皇後緊繃的弦一鬆,長舒了口氣。


    太子如此受辱,謝皇後自是不願,可也無能為力。


    那個賤人的事她本就理虧,皇帝從此也恨上了她,她隻能在心裏咒罵墨玖安,詛咒她像那個賤人一樣慘死他人之手,永世不得超生。


    宴會的氛圍自此變得十分微妙,盛元帝的眉眼一直浮著一層陰鬱,周遭的空氣都隨之變得寒涼。


    容北書時不時觀察墨玖安的神色,卻也探不出明顯變化。


    明明被人戳中痛處,盛元帝的反應倒比她強烈太多。


    容北書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神。


    他這個深諳人心的刑獄官,此刻竟看不出她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裝作若無其事。


    目前來看,墨玖安仿佛真的毫無軟肋,情緒也極其穩定,她受盡皇帝恩寵,地位甚至比東宮太子還要尊貴。


    可容北書堅信,隻要是人,必定會有弱點,會有在乎的人和事,而堅不可摧的玖安公主最薄弱的地方,應該與那出宮的十一年有關。


    因這件事也牽扯到皇上的顏麵,調查起來極其不易。


    方才太子隻提了一嘴,皇上的反應就如此可怖,可見這件事在皇帝心裏是個不可逾越的鴻溝。


    若非要查,那必須不露痕跡地查。


    吃的喝的差不多了,也就開始了下一個環節。


    開獵盛宴的主要目的就是宣讀秋獵事宜,活動順序,比賽規則,獎賞條件,然後選出有資格參與圍獵的名單。


    根據以往經驗,明日是士兵陣型演練,後日是比武大賽,第四天開始就是長達十日的圍獵了。


    墨玖安吃了幾口菜,喝了幾杯酒,百無聊賴之際,隻好通過觀賞垂眸吃席的容北書來解悶兒。


    墨玖安見過的美男子不算少,可容北書的臉著實長在了她審美點上。


    表麵上白玉無瑕,人畜無害,可暗地裏陰險狡詐,不擇手段。


    那些被他牽製脅迫的大臣們也許永遠都不會猜到,他們平日裏最看不起的容家庶子容北書,正是近幾年來給他們製造噩夢的蕭公子。


    美酒佳肴在前,如此美人如畫,墨玖安倒覺得這場宴席也沒那麽無趣,心情也隨之愉悅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她隨意瞥向另一側,不料視線觸及一襲熟悉的身影,墨玖安目光微滯,頓了一瞬。


    他一身緋紅官袍,正襟危坐,身姿清瘦挺拔,整個人豐神俊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目光交匯的那一刻,烏靖蕭略顯慌亂地垂下眼眸結束了對視,仿若無事發生。


    墨玖安臉色微變,明眸微轉,視線移向他身旁的粉衣女子身上。


    秋獵是為數不多的男女可同席而坐的場合。


    女子雖不允許參與圍獵,可世家女子和朝臣家眷們也可以跟來見見世麵,但真正被帶出來的也不太多。


    若是攜帶家眷,那麽獵宴上可以與家眷一同席坐。


    眼下在這個偌大的場合,左右第一排落座的女子屈指可數,其中包括兵部侍郎烏靖蕭的妻子柳氏,還有寵女狂魔戶部尚書冷弘文的女兒冷徑微。


    柳氏身著淡粉織錦長裙,頭戴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細巧的柳葉眉嵌在白皙粉嫩的臉上,清眸流盼。


    發覺玖安公主望來,她急忙低下頭去,妥妥是一副嬌羞的深閨女子模樣。


    墨玖安垂下長睫,將那一絲道不明的複雜情緒藏於深眸之中,隨即轉過頭,神色淡然地倒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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