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選在市場邊上一處二層樓,他把這處房子買了下來,房子還挺便宜。一樓全部打通,變成了一個大平麵,正好可以放下三趟櫃台。二叔把這處房產盤下來,改成了大藥房,他又專門到城裏一處非常有名的醫藥公司,跟公司的老板提出了加盟的想法,那個老板正想把藥店延伸到鄉鎮村屯,他們是一拍即合。


    從那以後,在二叔所在的鎮上有了第一處來自城裏的藥房。那個藥房的牌匾上,赫然寫著經常在電視上地看到的那幾個大字。十裏八鄉的老百姓,一看到電視裏經常出現的這個藥房在鎮裏開買賣了,他們哪個藥房都不去了,隻要有個頭疼腦熱,都到這個藥房裏買藥。


    二叔在城裏又參加了醫藥培訓班,他成為了鎮裏唯一的一名帶證的醫師。他看病更加有權威性,人們有個小病,都會到鎮上二叔的藥房,讓二叔給量量體溫。二叔抓藥的手更加勤快了。


    我問三姥爺,二叔現在這不是要成為大老板的前兆啊?經過了這些年的發展,他的藥房可能成為更加輝煌的醫藥公司。


    三姥爺喝了口茶,說道,你們還都猜錯了,現在的二叔瞎了。


    溫州莊說,那怎麽可能?


    三姥爺說,沒有騙你們。


    二叔犯了男人都容易犯的錯誤。他和村子裏最瘋的村花搞上了。那個村花三天兩頭到二叔家買藥,其實她根本就不是來買藥,就是為了撩騷二叔。直到有一天,他們兩個終於睡到了一起。可是誰也沒想到,正當他們兩個在滾床單的那個檔口。村花的老公在窗戶外麵,端起了洋炮。那天晚上,全鎮上的人都聽到了一聲悶響。人們以為,那是誰家放的爆竹,可那個檔口又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誰會放爆竹呢?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第二天全鎮的人就都知道了。二叔睡了別人的老婆,在床上被端了洋炮。當然,二叔理虧,也沒有報案。二叔被洋炮給嘣瞎了雙眼,人們都說,那個洋炮要是再猛一點,二叔就沒命了。也可能是那個男人是想要二叔的命的,隻不過二叔真是命大,那麽近的距離愣是沒有傷到要命處。二叔在醫院裏搶救了好幾天,命是保住了,一雙眼睛算是瞎了,從此幹啥都是用手摸著幹。


    火是沒法上了,也隻能在家裏炕上躺著。藥店交給了兒子,雖然兒子還拿不起來,也沒有辦法。


    三姥爺講到這裏,抬頭看看大家,他把目光停在鋼叔那裏。鋼叔低下頭,悶頭抽著煙。溫州莊說,這可真是太可惜了,要不然真的要出來一個非常著名的醫藥企業。


    我說,老溫啊,這個故事是說給你聽的,你可要管得住你褲襠裏的東西,要不然,你也有可能成為二叔那樣的瞎子。


    溫州莊壞笑了一下,不能不能,我早就戒掉酒色財氣啦。


    正好小茹子在場,我沒好意思揭穿他。花蝴蝶看了看肇老六,懟了一下老六,說到,咱家肇老六不能,他的那個功能早就不行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隻有鋼叔在那裏悶頭抽煙,一句話都不說。我挺奇怪,三姥爺把我拉到一旁,低聲地跟我說,你知道二叔是誰不?


    我說,不知道,難道我還能認識,這不是你老人家講的故事嗎,該不會真實存在的吧。


    三姥爺說,那個二叔就是就是鋼叔的二哥,你看他在那裏悶不作聲,就是想著我是不是講的他二哥的故事。


    我恍然大悟,原來以為三姥爺是編的故事講給溫州莊聽的,沒想到,這個故事的主人公還真有其人。我問三姥爺,這樣講是不是鋼叔挺難過啊?


    三姥爺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另外二叔現在不也挺好嗎,在家裏摸黑還能打點小麻將呢?


    我走到鋼叔身邊,示意鋼叔別太難過,我也挺奇怪,怎麽有這麽一個親戚,我怎麽不知道呢?鋼叔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開了腔,其實,我二哥一直都生活在南方,他從小就跟我們不是一路人,腦袋太精,太能算計。


    我說,那也是你親二哥啊?


    鋼叔說,不提他也罷,連我媽都不養活,你說這樣的二哥我還能認嗎?有多少錢能咋地,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我說,這些年,我還真不知道你還有個南方二哥,而且還是親二哥。三姥爺從來都沒說。


    三姥爺說,哎呀,不提了,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鋼子也是孝順的兒子,比那個二叔不知道強個十萬八千裏。不過,你們大家可要引以為戒,就是掙多少錢,自己的媳婦可不能扔了。糟糠之妻不下堂,都給我記住了。尤其是,溫州莊,你是我最擔心,因為你底子可不咋地。


    今天是周日,對於我這樣的上班族來說,有種感覺,明天又要上班了。這樣的日子又要在周而複始地循環往複,每天都在期盼著早日進入退休序列。日子還得要慢慢地過,生活還得要繼續,養家糊口,疲於奔命。這就是勞累的命,不幹點活,就覺得不舒服,而且一幹還得認真地幹,連點偷懶的本事都沒有,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去摸魚。讓我繼續苦逼一樣地生活吧。


    有點錢就不知道咋得瑟,像二叔那樣抵不住村花的誘惑,讓人給布下陷阱,害得自己眼睛都瞎啦。多散散財,舍得舍得,不舍哪能有得啊。


    這些話不是我說,是三姥爺給我們講完二叔的故事給我們說的。三姥爺還說,為什麽有的人說是有財命,有的人沒有財命,財神不跟著他。說穿了,就是財壓身上的時候,他不具備背著財神到處走的德行。鋼叔他二哥就是一個例子,自己在外麵發達了,從來不迴東北看看他還有個體弱多病的老母親,還有個從監獄裏出來的親兄弟。這個老二啊,從來也不幫襯一下兄弟,你說說,這還叫有錢嗎?我看這叫有錢沒德,不遭報應才怪呢!


    三姥爺說的話沒有錯,溫州莊點頭稱是。他說,我在大興安嶺幹過路賊的時候,我跟手下的幾個兄弟說,咱們是發過路財的,有幾種人,咱們不偷。一種是老弱病殘,提拎的菜筐,采點山野菜去換點生活費,這種叫苦主,不但不偷還得給補點;一種是豪氣衝天,視金錢如糞土,俠肝義膽,這種是俠客,仗義疏財;還有一種是苦大仇深,好不容易掙點錢,養家糊口,這種是恨主。這些人誰也不能碰,誰碰了,我就要按照幫規處置。這也是我能在大興安嶺那一片混下去的理由,不信問我的那幫兄弟。


    我對溫州莊還是略有耳聞,在三姥爺沒收他之前,確實聽說過,在大興安嶺一帶的綠皮火車上,有這麽一夥子盜俠,殺富濟貧、行俠仗義。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尤其是做買賣的,要是經常跑這條線,沒點混道上的德行,還真是跑不了大興安嶺這條線。掙點錢,肯定得瑟,往大裏說,小命都不一定能保的住。


    酒色財氣,吃喝嫖賭,溫州莊可以說是樣樣精通,可是這小子就是懂得義氣,掙他應該掙的錢,多一分也不拿,少一分也不行。為了朋友真的能兩肋插刀,在錢財方麵,從來都看的不重。缺點和優點都很明顯,不過有德行。我曾經那麽憎恨這個家夥,我對他的行事風格非常地格格不入。我有一段時間,恨不得要把溫州莊開除出去,永遠也不想見他。是三姥爺讓我有了對於人性的理解,對於道行的理解,認識一個人不能僅僅停留在他的表麵,要經曆事才能有認識。


    溫州莊也升華了,他是個聰明人,雖然沒念過多少書,總是不斷地改正自己的缺點提升自己。我對溫州莊的看法,正在不斷地改觀。


    肇老六跟三姥爺說,三哥,你講的這些我也聽不懂,咱們老哥倆哦就不能好好地喝點小酒啊?你這腦血栓後遺症,我可是早有耳聞,啥也不比有病啊,命比天大。


    三姥爺說,老六,什麽命不命的,人生不就是能快樂就快樂,快快樂嘛?小啤酒還是可以整的,深水炸彈恐怕不行了,我估計你也不行了。


    肇老六的酒量還是不減當年,他是個有氣度的人,從來都不和任何人計較,誰也不怕,唯獨怕的就是花蝴蝶。這些年,花蝴蝶早就將醬驢肉和驢三件的功夫丟在腦後了,一直跟著肇老六吃香的喝辣的 。她的心目中早就將肇老六當成親人了,驢三件也隻給肇老六做,那道菜可是大補啊。


    三姥爺期望著我將生意發揚光大,我卻有點怯意。真的不愛幹了,沒啥意思,做買賣到一定的程度就是做人。其實,什麽題都可以解,唯獨這個人字。雖然就簡簡單單兩筆,卻是萬語千言都說不通,這個有思想的物種,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能把醜的說成美的,能把事情辦的複雜多變,還能把善良和邪惡混為一談。人心雖然是肉長的,卻也是醜陋的,千萬別把人心想象成善良,那隻是皇帝的新裝而已。


    三姥爺家的門口永遠都是門庭若市,親戚鄰居,朋友哥們,大家都願意到三姥爺家,喝點茶,喝點小酒,打點小麻將。這些年,打麻將的少了,因為一打麻將就抽煙,麗莎特別煩抽煙,滿屋子都是煙味。我也特別喜歡到三姥爺家,那裏麵人氣特別旺,三教九流、五七八等啥都有。當年三姥爺在工廠的那些老工友,也都隔三岔五地去到他家串個門。


    這些老人家也都是七十好幾了,活一天賺一天,廣場舞、釣魚、會個小朋友啥事都幹,唯獨到三姥爺家,那是帶著某種崇敬和敬仰之情。他們都是三姥爺的門下,在工廠期間也都是一起混保安隊的,廠子裏的大事小情,也都是他們的天下。到老了,他們也都聽三姥爺的號令,吃吃喝喝都無所謂,如果三姥爺讓他幹了一瓶,他們連個不字都不說,咕咚咕咚不需要多長時間,一瓶準下肚。他們也就隻能在喝酒上有點七個不服八個不憤,其他各個方麵也隻能這樣了。每個月低廉的工資少的可憐,上一輩子不行,下一輩子也就那麽迴事。他們的孩子也都是混社會的,混個活著而已。其中還有幾個老人,家裏的孩子說啥也不養活他了。


    你就說怎麽辦吧,人要是沒有錢,就沒有任何仁義道德。有句古語不是說的好嘛,倉廩實而知禮節,光腳片子你讓他吟詩作畫,那不是扯犢子嘛,飯都吃不飽。所以,富貴思淫欲。


    五哥不知道什麽時候推門進來了,他和鋼叔現在是形影不離,他們都有共同的經曆,都蹲過大獄,所以共同語言多一點。我稱唿他們倆都是社會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這倆人有時候還逗我,說我是埋汰他們。


    五哥帶來個好消息,伊爾庫茨克那邊已經把礦產的產權問題全部搞定了。這下子可是個大好事,我們在這裏的買賣可以後事無憂了。


    那些年,我還是相信滿樹的姹紫嫣紅,相信江湖上的道骨仙風,也相信朋友之間的俠肝義膽,淚灑紅唇。三姥爺混在車間裏吆五喝六,滿世界的七個不服八個不憤。工廠外麵的紅磚牆,被雨水洗刷的一塵不染,如同三姥爺常年舍不得脫下來的綠軍裝,綠裏透著白。三姥爺常掛到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不服就幹,直到幹服為止,或者被其他人幹服。


    我相信,我就屬於那個年代。成天穿著綠軍裝,紮著皮帶,到處去吆五喝六。竄到胡同子裏,也能有一大堆孩子們過來頂禮膜拜,看著他們拜見山大王的樣子,我的心裏徒然升起一種洋洋自得的神情。我期待著自己能從小孩子王,蛻變成我們那個胡同的黑老大,讓誰給我買個雪糕,他就去街邊的雪糕店給我整個最好的雪糕,連吭聲都不敢。要是真的吭聲了,我也會上去一個扁踹,把他踢到陰溝裏,讓他還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讓他不認識我這個黑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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