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前胸上有個紋身,模模糊糊,紋路有輕有重,顏色有深有淺,好像是個什麽動物的腦袋,方不方圓不圓的。離遠看,有點像狗。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遠看像狗,近看也像狗,打它罵它它不走,一拉就走。


    阿花曾經問過他,五哥,你那胸前繡的是海綿寶寶嗎?


    五哥說,滾犢子,那是滴血的狼頭。


    阿花一得瑟,我還真有點害怕,我怎麽看都看不出來是個狼頭呢?


    這個事,我一直想問個究竟,隻不過一直也沒有機會,或者說,他從來也不脫衣服,我連問都沒有機會。五哥出來之後的一天,我和五哥喝酒喝的開心。夏天晚上,我們在十三緯路的大排檔坐著小凳子,甩開大膀子,一頓猛喝,一頓猛擼串,慶祝出獄後重獲新生。那天晚上,我本來是請五哥去高檔的大酒店,五哥不去,一定要去街頭小燒烤。五哥說,隻有小燒烤,才有那種重獲新生的快感,我太需要一場快感啦。


    借著昏暗的路燈光,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五哥的前胸。除了幾根稀疏的胸毛外,還真有個紋身。三姥爺胸前有個紋身,那是猛虎下山,一看到我渾身都直得瑟,自帶虎威。我一看到五哥的這個紋身,平心而論,黑咕隆咚,我還真沒有看出來是個什麽。


    我問五哥,我以前也沒看到你的紋身,你這紋的跟個大馬猴似的?


    五哥借著濃濃的酒意說,我給你講講這個紋身吧,說起來還跟他手下那個阿義有點關係。


    阿花說,你是說那個海綿寶寶嗎?五哥沒說什麽,我知道五哥還想喝兩瓶,這故事才能開個頭。


    我問五哥,這感覺咋樣,來了沒?


    五哥說,那老得勁了,得勁都不想出來啦。想抽煙,有煙,想解解饞,能給我整點葷腥。


    我說,我說的不是你當牢頭的那個事,是紋身的事。趕快給我講講,我想聽聽那裏麵的究竟發生了什麽。


    真的讓我有點意外,五哥自打成為牢頭後,獄中的生活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五哥好像缺點什麽,手下的瘦小子阿義是最得力的下手,他名字叫什麽記不住了。好像他是失手把他那個欺負他姐的姐夫給滅了,給抓進來的。年輕,不過判的可有點不輕。


    阿義有天晚上偷偷跟五哥說,老大,我大字不識幾個,你最有文化,你給我背上寫首詩。


    五哥問他,你幹啥啊,想學文化啊?


    阿義說,我想紋個身。


    五哥說,那我給你寫個“精忠報國”吧。


    阿義說,我看我也報不了國啦,你就給我寫個霸氣點,讓我以後出去能混得開。


    五哥說,我也文化不高,你這不是難為我嘛。得了,我就給你寫個義薄雲天吧,關公說的。


    阿義說,那太好了,我就是個講義氣的人,我就喜歡義薄雲天。


    監獄裏紋身可是犯毛病的,是嚴格禁止的,更沒有什麽紋身槍,都是一次性輸液針管外加上墨水。那還得是不是有關係,要不然別說紋身,就是有這個想法也準是被舉報的。五哥給阿義後背寫完之後,可下不了手,趕緊給阿義攆走。讓他找熟人,哪知道這個家夥,隻紋了一個義字就實在受不了,跑了出來。疼了好幾天,五哥說,你就叫阿義吧。


    阿義說,老大,老疼了,你可千萬別紋。


    五哥說,我才不紋哩,有你們這幫小弟就足夠了。


    有天正趕上一大隊和五哥那個大隊踢球,是小場的那種。天熱,休息的時候脫光了膀子,五個人右臂上都紋了歪歪扭扭的鯉魚。五哥說,你們是鯉魚幫的嗎?這幫人哈哈大笑,他們說他們就是喜歡紋身,監獄裏又沒有誰會畫畫,更沒地方弄到好的圖案,總不能拿個雕牌洗衣皂的雕紋個身吧?也有人說,還真是有人紋那個雕牌洗衣皂上的雕。剛好機修大隊正好新來個犯人,右臂上紋了鯉魚,於是,他們幾個人都從他身上拓的圖。就是紋身會紋身的犯人水平有點差。


    這次比賽給五哥的刺激比較大,當老大,必須得有個紋身,要不然還真沒有那個盡頭啊。


    五哥跟阿義說,我也要紋牛逼哄哄的那種,一看就是老大的那樣式的。


    阿義說,我還真聽說六大隊有個老頭,紋身那是相當好的,尤其是紋那個狼頭。五哥說,就紋那個狼頭,而且是那個特別狠的狼頭。於是,五哥想辦法,從別的渠道找到了那個老頭,當然是廢了一條煙。老頭也沒客氣,一看到煙,連底圖都沒畫,直接在大哥的胸前就動手了。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五哥一照鏡子可是真的有點傻了。五哥問老頭說,這是啥啊?


    老頭說,你要是不托人,你還真找不到我。我都,好幾年沒紋了,手有點潮,忘了狼啥樣了。他接著又補了一句,你要是覺得不夠狠的話,我再給你紋幾滴血。


    五哥也沒招,六大隊的頭他也不熟,屁也不敢放,根本不敢找老頭麻煩。他怕一拳下去,老頭再躺下。五哥迴去都不敢跟別人說,不過剛紋完,一直滲血,不能被衣服遮住,就去管教的屋子呆著。管教已經不是胖子了,不過是五哥的人。管教說,這事太他媽的氣人了,當時就去了八大隊,把我那條煙要迴來了,迴來說老頭歲數太大了,他也沒動手,指著鼻子罵了一頓算了。


    五哥出來好多年了,一直都把紋身的事瞞著,隻有我知道那是咋迴事。有一次,我問五哥,我說,五哥,我行內有人,要不然我找人把那個滴血的狗頭給蓋住吧。


    五哥說,算了吧,太疼。


    我說,現在技術都發達,打麻藥,一點也不疼,一會兒就處理完。


    五哥說,我是被那個老頭給整怕,整出陰影來了,狗頭就狗頭吧。


    阿義出獄後上哪去了,我不知道,更不知道阿義是不是真的義薄雲天。倒是,哎,五哥的前胸稀疏的胸毛下,隱藏著一顆滴血的狗頭,五哥更希望那個紋身是個狼頭,或者齜牙的那種麵目猙獰的狼。可是,不是,一點都不狠,倒是有點慈祥。我沒有笑話他,因為在那個狗頭的背後,有著他豐富多彩的監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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