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春節過得索然無味,鞭炮不讓放,那時候的疫情叫非典,隻有正月串親戚才讓我有了過年的感覺。


    初六,我去鋼叔家拜年,鋼叔家住在城邊子,零零散散還有點鞭炮聲,算是過年啦。鋼嬸正在樓下看自行車棚子,趕上鋼叔去村裏親戚串個門兒。農村過春節有個習俗,正月一定得留家裏吃飯才能讓走,估計鋼叔肯定得喝個醉醺醺才能到家。


    鋼叔的房子就在自行車棚的入口,用紅磚壘起來的門房,南北各一間,中間是自行車棚進出的通道。屋子裏一鋪炕,炕頭砌了個爐子,鋼叔腦袋夠用,在南北兩個屋子做了一圈土暖氣。爐子一生火,整個屋暖暖和和。


    見麵我給鋼嬸行了拜年禮,我問,“鋼嬸,過年好!”


    “別提了,一點不好。年前一睡覺就上不來氣,到總院去看,心髒病還住不了院,沒床位。”鋼嬸愛嘮嗑,接著說,“今年的煤快上千了,忒貴了。要不是街道張姨讓整個小麻將桌,早就揭不開鍋啦。”


    “有病那總不能在家裏挺著吧,吃點藥也能不管事。”


    “不管事,好懸沒死了。後來去五院,找原來認識個大夫,好歹有床住上了,打點滴流,年算是挺過來了。”


    “鋼叔還能喝兩盅不?”


    “你鋼叔也完蛋了,一年不如一年,腿腳有毛病,一走路就一瘸一拐,上樓都費勁。”


    “想當年鋼叔百八十斤的一麻袋大米,上樓不費勁,歲月不饒人啊。”


    “可不咋地,能有點小收成就算不錯啦,也沒個退休金啥地,全靠街道一直給承包這個自行車棚子,外加整了兩桌小麻將。”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屋有個麻將桌子上麵鋪了個床單子,那屋還有一個。滿屋子有股子煙味,麻將必須配煙,要不打打麻將困了,一陣子上聽就點炮啊。


    過年串門從來不能空手,我趕緊將給叔和嬸準備的禮品搬上來,其實都是老百姓過節的水果、米麵、牛奶,普普通通一點小心意。鋼嬸感動直說,“大侄子啊,這哪行,這哪行。”


    我說,“鋼嬸啊,有病都不知道,找我就能辦啊。”


    鋼嬸說,“大侄子啊,要不是萬不得已,才不會麻煩你啊。”


    叔和嬸從心裏有這種樸素的想法,就是萬事不求人,求人就意味著欠人家的人情,欠人情就要還。當今社會的仁義禮智信或許隻存在鄉間市井,禮節隻存在在偏遠的農村。比如過年拜年的磕頭,有的說是老封建,其實叩頭就是古人互相尊重的象征,長幼有序,長輩嘛,即使是再年輕,輩分在就得要尊敬。


    正說著,街道張姨把門簾子挑個口,滿麵紅光,目光炯炯,她如今已經退休賦閑。孩子在城裏給準備條件好的樓房,她說啥也不去,張姨說,“離不開這塊土旮旯,生在這,我也得死在這。”


    自行車棚子的小屋邊看小,人氣就是旺,南來北往都要到這打個站。還沒等鋼嬸說話,張姨開了口,“大娟子,晚上六點那個局子給我留好啊。”說完就走了,還是那樣風風火火。


    鋼嬸挑著門簾子追著喊道,“張姨,還是給你還準備赤峰大毛磕啊,邊吃邊嗑邊贏錢兒啊,都過年啦,你不得請大家啊。”


    我問鋼嬸,“張主任打麻將上聽手還得瑟不?”


    “還不是一樣得瑟,更厲害了,就是老鄰居們誰也不催她,隨她便。當了一輩子居委會主任,東家長李家短,都知道。”


    “張主任可是好人啊,那些年誰家過不起年,她都是自己個掏腰包。”門口的大叔說到,抽著煙倚在門口,鋼嬸說,“老張頭,你得上一邊喇抽煙去,家裏來且啦。”


    炕頭掛著個爐鉤子,我將爐鉤子摘下來,把爐子的蓋扣開,爐子裏火不旺。我趕緊跟鋼嬸說,“爐子快滅了,趕緊添煤啊。”我正要把矬子裏煤往爐子裏倒,鋼嬸一把搶了過去,“別倒,先燒旁邊的劈材拌子,煤留著晚上打麻將時候燒,挺得時間長。這煤忒貴啦。”


    正說著,外麵老張進來啦,“大娟子,趕緊去看看,鋼子那邊又幹仗啦。”老張成天神經兮兮,把個小事都要放大十萬倍。鋼嬸屁股還沒坐熱,趕緊讓我跟著她去看看。


    那邊村子池塘冰麵上還有點雪,遠遠望去鋼叔正在和一個人摔到一起。冰麵非常地滑,眼看著鋼叔摔了一跤。鋼嬸離老遠就喊,“鋼子,你幹哈,大過年好啊,你這是跟誰啊,摟不住火。”


    鋼叔氣一點沒消,“草tm的,你個地癩子,亂占耕地,你還不給老大種地啊。”和他一起撂倒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矮個子,穿著一身破棉襖,帶著棉帽子,兩個帽耳朵耷拉下來。隻聽矮矬子說,“你個蹲監獄的,種地就得給地租子,地是我開的荒。”鋼叔最恨被人揭短,尤其是蹲監獄那一脖子事,而且還是一個齷塌的農民說他,氣更不打一出來。他從地上爬起來,又踹上一腳。矮矬子頓時在冰麵上蹴溜一長淌兒,有幾個村民過來拉架。有個年輕的,一把把鋼叔抱住,倆人也沒站穩,摔到冰麵上。


    矮矬子從遠處爬起來,“地你們愛種不種,反正這個魚塘子想改種水稻,就得一起包五年。包也不包給你蹲監獄的。”


    我一聽,喊鋼叔趕緊住手。不知道是誰放了一隻二踢腳,叮矼一聲把這個打架的氣氛給推向了高潮。鋼叔掙脫拉架的,一路小跑跳起來踢這個矮矬子,沒想到冰麵一滑,又摔了屁股躉兒,引起觀戰的村民哄堂大笑。


    鋼嬸躡手躡腳地走到冰麵上,“鋼子,趕緊給我迴家,別在這丟人現眼兒。”鋼叔還要耍橫,一看鋼嬸生氣了,哼哼兩聲跟著鋼嬸屁股後麵往迴走。鋼叔末了放下一句話,“矮矬子,我是住監獄的,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坐在自行車棚裏,鋼叔才說出原委。原來是大舅家要包地種水稻,那個池塘水淺,正好種水稻還可以養點魚,兩不耽誤。趁過年,托鋼叔去跟矮矬子說說,正好是他們家的地。矮矬子在村裏挺倔,價壓不下來,別人去不一定聽,大舅原打算嚇唬嚇唬矮矬子。沒想到鋼叔是粘火就著,一言不合就打起來。


    我心裏核計,大舅啊,你咋這麽沒大腦啊,糊塗啊。


    居委會張姨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你都多大歲數啦,看誰都幹,不長記性。當年要不是拿酒瓶子砸人,能進監獄啊。”別人一說監獄鋼叔就雞眼,唯獨張姨說,他像個小綿羊。“還有大娟子,小麻將準備好沒,你把矮矬子叫來,我贏他兩把。”


    鋼嬸支吾了兩聲,有點不願意。張姨又加了一句,“支持不動你啊?”誰能不給張姨麵子啊,就是幹完仗也得去。“把那個赤峰大毛磕給矮矬子帶去一袋,你們啊,冤家易結不易解啊。”


    鋼叔坐在炕邊還是氣鼓鼓地,張姨一說,還覺的真是那麽迴事。搶著說,“得了,我去吧。”


    張姨說,“你去別再幹起來。”


    鋼叔說“不能,我服他了。”


    張姨說,“這就對了,不就是包魚塘的事嗎,一會我給你說,多大點事兒。老張頭,趕緊支局子。”


    老張頭哆哩哆嗦把麻將桌子擺好,上麵蒙的一層布掀下去,綠色桌麵上鋼嬸早就碼好麻將,色子在麻將圈裏。“還是人家大娟子有眼力見。”張姨滿是讚賞的眼神瞅了一眼鋼嬸說道。


    沒過多大一會兒,鋼叔攙著矮矬子走進了自行車棚。矮矬子見麵就說,“要不是張主任,我才不來呢。”


    “我說你吧,就是這張臭嘴,刀子嘴豆腐心,別當矬子麵前說矮話。監獄是你說的啊,那是我說的。” 張姨說,“得了,收人家毛磕,吃人家嘴短。趕緊上桌幹麻將。”說完哈哈大笑。


    鋼叔對矮矬子說,“我這暴脾氣,來吧,我去加煤,給你們燒熱熱乎乎的。外加給你沏個茶,賠個禮。”


    嘩啦嘩啦的麻將聲此起彼伏,我拿起爐鉤子,把爐蓋子掀開。這個大塊煤真好燒,火苗子唿唿往上串,暖唿唿的爐火把鋼叔的臉烘得他的臉紅撲撲。張姨就坐在我的旁邊,我忽然感覺到身子直顫,張姨拿麻將的右手又開始哆嗦啦,我知道張姨上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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