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地睡了一覺,徐長安出門的時候,蟲二已離開許久了,想到昨天跟他的對話,他既有些悵然,又感覺有些窩火。


    他相信,那位遠在長安城的郡主娘娘,絕不會就此放棄對自己的監控。


    但他自己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她暗我明,她強我弱。


    罷了,有一個人時時關心你,總歸是件好事吧......無奈之下,他隻能安慰自己道。


    但此後行事,何不索性大方些,因此早飯之後,徐長安帶上莫愁和芸娘,直接去到金州衙門,門口的差役見幾人氣質華貴,倒也不敢輕慢,通報之後,便引進了署內的一處偏堂內。


    一位身形高大,穿六品深綠官袍的五旬官員,正端坐其中。


    他就是顏夫子說的那位姓雷的長史朋友。


    徐長安剛一進門,雷長史便站了起來,從頭到腳將他細細打量一番,到後來,他身子微顫,臉上竟似露出某種驚喜交加的表情。


    徐長安心中暗自稱奇,就要躬身行禮。


    “萬萬不可,公子如此大禮,可是折煞在下了。”雷長史慌忙扶住了他。


    他這個“在下”的謙稱,更令徐長安有些愕然,卻又不好出言提示,隻好笑道:“您是長輩,又是夫子故交,晚生理當如此才是。”


    “不敢,不敢。”雷長史一麵謙讓,一麵將他們請進堂內。


    分賓坐下,自有差役端上茶水。


    雷長史雙手接過顏夫子的信件,極快地看了一遍,便揣進袖袋中:“公子請放心,夫子吩咐的事情,在下自會安排妥當。”


    “如此,多謝長史大人。”


    雷長史相當爽利,當下就寫了封信,差人立馬送出。


    “若要穿過大沙漠,須作極充分的準備。”他解釋道,“向導,駱駝,水、糧食、宿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平常看來無用,但在那個地方,卻是隨時都有可能用上的東西,”


    “這些東西,或許名字聽著熟悉,但同公子平素所見所用,卻又大不一樣,隻有生活在沙漠裏的人,才知道如何準備,所以這兩日,還請公子暫住金州,不知意下如何?”


    徐長安欠身作禮道:“一切但憑長史大人安排。”


    雷長史又道:“金州建城年代甚遠,有許多美景名勝,皋蘭山,石佛溝,寶應寺等都是極好的去處,公子與二位小姐若有興致,老夫可命人陪同遊覽一番。”


    “長史大人好意,晚生自當感激不盡,隻是另有一事,還須麻煩於您。”


    於是徐長安將黃河上遇祭祀河神一事說了一遍。


    芸娘甚是乖覺,忙起身盈盈拜倒:“民女張芸娘,還請大人為我做主。”


    “這樣的民間淫祀,官府三番五令卻難以禁絕,此次竟然牽涉到活人獻祭,侵占私產之事,當真是可恨至極!”雷長史憤然而起,說道,“公子請放心,在下自會修書於地當所轄之五泉縣令,定會秉公處理好此事。”


    “有長史大人做主,姊姊大可安心了。”徐長安向芸娘笑道。


    芸娘趕緊躬身再拜。


    雷長史雙目凝視著盧長安,忽地一聲歎息:“俠肝義膽,救人不顧生死,果有大將軍之風......”


    大將軍,莫非指的是我未曾見麵的父親?徐長安心中一驚:“長史大人認得先父?”


    雷長史點了點頭,悠悠道:“想當年,在下還是大將軍麾下一大頭兵呢,這一去就是十六年啦。”


    難怪他會謙稱“在下”。


    徐長安悚然而起:“長史大人既為先父故舊,如此,則是小侄太過失禮了。”


    雷長史忙擺手道:“公子可千萬別這麽說,在這金州城,大將軍舊部甚多,若非顏夫子信中再三叮囑,公子行程不可耽擱,前來拜見公子的老兄弟,怕是要紛至而來,數日不絕了。”


    徐長安笑了笑,說道:“先父亡故時,小侄年紀還小,自不知當時之事......”


    “是啊,當時大將軍夫人帶著公子,還在長安城呢。”


    徐長安試探性問:“昔年弱水淵一役,能否請教雷叔一二。”


    “這個......公子莫怪。”雷長史沉吟片刻,勉強道,“戰役開始後,老夫就已調任金州都衛府別將,隻是率部配合主力軍作戰,具體戰況實在不太清楚。”


    直覺告訴徐長安,麵前這位“雷叔”說話吞吞吐吐,其中應當有所隱瞞,但一時之間,卻也猜不出個所以來。


    想來必是夫子的意思了。


    可夫子同父親有何關係呢?


    正當他有些走神之時,又聽到雷長史問道:“敢問公子,大將軍夫人一向安好?”


    “多謝雷叔掛懷,母親一切安好。”他恭聲迴答道。


    ......


    有了雷長史的書信,芸娘的事辦得頗為順當,五泉縣令即刻便派了差役,將主祭老者,及族中一幹相關的人,通通都拿迴衙門。


    大堂之上,官威赫赫。


    眾人犯長居鄉野,哪裏見過這般陣仗,尚未動刑,各人便將曆年祭祀河神的事,一一招了出來。


    一樁樁,一件件,讓次日前來官署的徐長安,聽得是驚憤不已。


    組織淫祀,活人獻祭,圖謀私產,敗壞綱常,縣令給老者定的罪可不輕。


    但他畢竟已年過七十,杖國之年,按律上不得刑罰,於是,便被直接罰沒家財,部分收贖官庫抵罪,部分判與芸娘作了補償。


    同時又剝了他的“鄉賢”稱唿。


    這樣一來,就讓他在老大一把年紀,嚐了一迴瞬間“社死”,加上一無所有的滋味。


    其他參與的人也分別受到重罰。


    這個結果讓徐長安他們覺得還算滿意。


    然而,就在官府眼皮子底下,這種事竟延續了十幾,二十年,若說當地曆任官吏都不知曉,實在是無法讓人信服。


    他試著把自己想法說了出來。


    “第一任縣令對此漠然無視的話,後任大都會這樣。”對此中道道,雷長史想是明白得很,苦笑道,“沒有人願意為了幾個山野村民,去主動揭開前任落下的舊疾。”


    “畢竟,要在官場上混下去,四處樹敵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徐長安想了想,確是這個道理。


    ......


    這一邊,經此變故,芸娘表示自己不願再留在這傷心之地。


    既是不願,更是不能。


    徐長安也清楚,大多數像老者那樣的壞人,不是因為他們老了變壞,而是因為本就是壞人變老,所以,改邪歸正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沒什麽卵用。


    這樣看來,遠離這些人倒成了她的必然選擇。


    “姊姊有何打算?”


    芸娘頷首低眉,伏身拜道,“隻要公子,小姐不嫌棄,芸娘願千裏追隨,侍奉在你們左右。”


    “姊姊千金之體,這豈非折煞於我?”徐長安大驚道,“況且,我們此番要遠去祁連山,數月奔波,風餐露宿,怎可讓姊姊跟著受苦。”


    那芸娘瞧著嬌嬌弱弱的模樣,性子卻是直拗得很。


    她搖了搖頭,態度堅決:“我性命既為公子,小姐所救,理當為二位驅使,豈敢言苦,芸娘所說,絕無半分虛言,望公子,小姐明鑒。”


    “況且,如今我也無處可去......”


    這後一句倒真讓徐長安有點撓頭了。


    他轉身望向莫愁。


    “你一好大男兒,原該自己拿主意才是。”女妖悠悠道:“人家說的可是真心話,嗯,我看你心中也有此意吧?”


    萬沒想到她竟說這話,徐長安老臉一紅,恨不得衝上去捂住她的嘴。


    我就這樣好色如斯麽?


    場麵氣氛一度顯得有些微妙了。


    “算了,諒你也拿不出個一二三來,還是我替你拿了主意罷。”莫愁大笑起來。


    “你可先迴去處理好家中之事。”她對芸娘道,“一會兒,我讓公子寫一封信,你拿了便去長安城靖西伯府,拜見公子母親,徐夫人是一個極好的人,自會替你安排妥當。”


    芸娘道:“願聽公子,小姐安排。”


    這就幫我做了主?徐長安大驚,想要出言阻止,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心中隻是暗暗叫苦。


    不過,看著芸娘一副又驚又喜的模樣,他心中卻也生出幾分感慨,還是古代女孩子好啊,知恩圖報還心思單純,哪有前世那麽多的心機女,白蓮花,綠茶婊。


    誒!這事好像又有哪裏不對。


    他一臉警惕地看著莫愁,低聲試探道:“今天怎麽如此熱心?”


    “我不一直都這樣麽?常言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她已不容於家鄉,一孤身女子,就是再有錢,也難保不生出什麽意外。”


    莫愁微笑道:“更何況,這般溫柔可喜的女孩子,我見猶憐,怎可棄而不顧。”


    “這似乎不是你的風格呢。”徐長安搖搖頭,怕她再說些什麽令自己尷尬的話,也就不再多言。


    芸娘又向莫愁行了一個感激的大禮。


    “還真是個妙人兒啊!”


    女妖別過頭來,遙望遠處,心中若有所思:“人妖終是有別,我若得不到,又豈會讓他那位過得順順當當?”


    ......


    徐長安來到州衙,將芸娘的事告訴了雷長史。


    “小侄不日就要北去,芸娘之事又不能不管,就隻能麻煩雷叔您了。”


    “公子放心,在下這就去安排。”


    雷長史聽罷,即刻請出城中一位精於計算,且比較可靠的牙人,陪同芸娘前去處理張家財產。


    此外,他又招來四名州兵一路護送。


    見他安排如此周全,徐長安心中歡喜,想了想,好像還有一點遺漏:“金州到長安城,尚有十數日路程,雖有官道,但讓一女子孤身前往,卻也甚不安全,小侄還請雷叔妥為安排。”


    “無妨,數日之後,刺史大人會返迴京城公幹,到時,在下將她安排於官隊之中,自然就沒了安全之虞。”


    徐長安大喜:“多謝雷叔!”


    ......


    “妖女可惡,想要給我添堵是吧?”錦城撇了撇好看的嘴角,冷笑道,“嘿,就憑一鄉野女子?”


    她緩步穿行在姹紫嫣紅,麗影婆娑的花園之中。


    朱團團低眉順眼跟在她後麵。


    錦城忽地站住了,道:“等那位芸娘到了長安城,接過來,容我跟她談上一談。”


    “知道了。”


    “那妖女將長安城攪了個天翻地覆,竟是有他相助,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兒......啊,莫非是他陷於那妖女美色,中邪了?”錦城皺了皺眉頭,喃喃自語道。


    “風大師認為公子定是另有原因。”朱團團小心翼翼迴答道。


    過得片刻,她又忍不住感歎道:“沒想到那女子還真是大妖呢,公子得有多強大的人族生氣,方能以一身而庇之啊。”


    “或許他本身就是個怪胎呢!”錦城冷笑道,“這事就不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除了他。”


    “小姐說的對。”朱團團連連點頭道。


    “他說他要送妖女脫離險地?”


    “是。”


    “哪裏才不是妖之險地,北冥嗎?小混蛋,看不出還有這般豪氣,有點意思......嗯,我喜歡!”


    “可是公子他......”


    “一路都有咱們的人,我倒不擔心他的安全。”錦城苦笑道,“隻是他答應去祁連山遊學,原來是要騙過我們,他這一騙倒是簡單,我卻要怎麽給母親和徐伯母解釋才是呢?”


    朱團團忍不住“噗嗤”一笑:“小姐還是想想,以後怎麽給公子解釋一路被監視的事吧。”


    “呸,我會給他解釋......憑什麽?”


    “小姐說得對......或許就不該讓風大師露了真身。”


    “你知道什麽,就得先警告一下,免得真作出了什麽醜事.....“錦城迴頭看了看她,“誒,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小孩子家家的。”


    朱團團挺起小小的胸脯,大聲道:“小姐成天就是這話......人家哪裏小了?”


    錦城一怔,失笑道:“是這樣啊,待明兒,我瞧瞧有沒有哪個順眼點的小子,把你給嫁了出去吧。”


    朱團團大急:“不不不,我還是跟郡主娘娘混吧,這日子過得,好像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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