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有些不舍地看著陛下那完美的側臉。


    “有些可惜,但也沒有遺憾。”謝瀾眉眼間都是絢燦爛,“我等到一位名君,何其有幸,追隨左右……”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終微不可聞。


    蕭君澤在他身邊坐了許久,將披風解開,給他披上。


    -


    迴到南朝,首先要徹查的便是這次以瘟疫傳播為陰謀的士族。


    蕭君澤沒有從證據來入手,而是尋找到最早在爆發天花前提前撤走的幾家士族。


    世族沒有幾個是幹淨的,隻是他們身上有“八議”製度護身,屬於“大罪必議,小罪必赦”,但蕭君澤反正也沒打算在南朝推行法製,所以做為帝王,他說大罪,那就是大罪,沒有什麽人可以反駁。


    而在重罰之下,這些僑族並不是那麽團結,很快便開始自己尋找出路。


    這次出手的是以王氏一族為主導的青州僑族,他們中有一位沉迷於醫術丹藥的子弟,曾在魏知善手下求學,於是想到了這個辦法,然後買通了藥房的工人。


    工人並不懂得什麽傳染之說,隻是按要求做了。


    選這個辦法,主要是因為魏大夫的藥大多是給其它士族用的,想要激起士族的眾怒,從而反對這次土斷。


    蕭君澤這次沒有一點手軟,凡是參與此事的貴族,一律剝奪官位、沒收家產,主犯處以極刑,家族流放嶺南。


    一連數日,菜市口都血流成河,連魏知善都不敢提一聲把死囚交給她的事情。


    有這些人的殺雞儆猴,蕭衍原本以為會極難推行的土斷一時間居然很順利地就推動了。


    尤其是建康城附近的土地,他們反對得那麽強烈,就是因為當年王家南下主導了東晉的建立,在建康城周圍圈占了大量土地,如今王家驟然倒塌,這些土地當然也就空了出來。


    蕭君澤倒沒有直接分發下去,在他眼裏,這些靠近城市周圍的土地,將來都是妥妥地規劃用地,遲早要征用的,現在分發下去,等拆遷時,可就麻煩了。


    隻是,沒有了各家僑族阻止,蕭君澤赫然發現,他的民望不但沒有下降,還又上升了一波。


    而先前瘟疫的造成的巨大傳言,蕭君澤決定來一場大規模的衛生知識宣傳活動。


    反正南朝他不準備長久持有,那就趁著最後多搞點事唄。


    蕭君澤找來蕭衍。


    “來,看看這個。”蕭君澤拿出一套宣傳圖冊,用的是板印,形式像連環畫,寫明了寄生蟲、天花、血吸蟲、瘧疾等瘟疫的傳播方式,以及一些簡單的衛生知識,比如飯前洗手。


    蕭衍不由道:“這個,不是大夫學習用的書麽?”


    蕭君澤淡定道:“現在不是了,我決定要把宣傳此書成績,與一年內,官員的考核掛鉤……”


    蕭衍頓時色變:“陛下冷靜!”


    他都能想象,那些人為了升官,會搞出多少強行推行的事來。


    無為而治不行麽,為什麽一定要搞這麽多事情呢?


    蕭君澤冷笑一聲:“不止呢,我還要在各郡縣修築州學,設立學官,找些曆陽書院的士子,都給我當學官去,這些也要和升官考核。”


    蕭衍感覺額頭突突直跳:“你這樣做了,國庫如何開支?”


    那樣是會把整個國庫掏空的!


    蕭君澤挑眉,漫不經心地道:“那又如何,這國庫不用光,到時你想留給崔曜麽?”


    蕭衍沉默一瞬後,神情便嚴肅而認真起來,他虔誠道:“陛下,您說得對。”


    第324章 還是從前的你


    賺錢是很難的事情,但花錢就非常容易了。


    有陛下的首肯,蕭衍便也果斷地把以前許多不能想,不敢想的事情,也去辦了。


    興修郡縣州學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人想過,但阻力太大,一來,經義是各地士族壟斷的家學,二來,學出來的寒門士子多了,必然會擠占高門的資源,豈不是多事?


    但現在,朝廷狠狠殺了一批僑族後,趁著餘威,蕭衍建立了學政官,用來推行新的學政。


    他確定此政策的速度極快,而且在學政官中塞入了各家子嗣,還拔了不少錢財,要求把晉升和教育成果掛勾,統計每年能有多少入學識字讀書的人。


    這一時間引起許多非議,畢竟國庫的錢就那麽多,這邊用了,朝廷用在軍政上的錢便要少了。


    再說了,教出那麽多的人,又沒有那麽多職位,豈不是要出亂子?


    但這些反對都被蕭衍按了下去。


    他非常清楚,以自己執政南朝多年的威望,哪怕一時間許多政策遭遇反對,也會有許多的觀望,想看看是不是轉機。


    於是,在蕭君澤的默許和支持下,一條條政令開始從建康向南朝的其它轄區推行。


    首先是要求各州郡設立學官,建立書院,將來朝廷取士,將大部份從書院中錄取。


    其次是取消中正官,中正官就地轉為學官。


    第三是學官之中,升遷與朝廷錄取的士人掛鉤。


    第四是取士以考,考試是由朝廷出題,優者獲勝。


    這幾條政令一出,一時間,沸反盈天,尤其是第一和第二條,他直接取消了從曹魏時期推行的九品中正製,以前取士,都是由中正官來定品階,其中門第的高低才是取士的前提,甚至於送禮、門路這些私下操作,也不是不可以。


    但如今,蕭衍的政令,卻是直接改變了整個遊戲規則。


    本就占據高位的各大士族,因為朝廷先前的瘟疫案件,牽連出不少高位士族,出現了一股權利真空,新的還未提拔,蕭衍為此做了許多交易,這才算是把這波反對暫時壓了下來。


    因為各地的士族們也想到了新的應對之策。


    設立學官是麽?多簡單啊,我們這些地頭蛇,出錢出地,出老師,那這些書院的學子們,將來不都是我們培養的人麽?


    再說了,有多少人上得起學,到時在我的地盤裏,誰入學誰入不了,不還是我們說了算麽?


    更別說,學政官這個升遷方向,也會是他們的新的目標,更會是朝廷秩序的一次新的變動,如果能在這個變動裏占據先機,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做就完了!


    於是,無論目的是什麽,蕭衍的新政,立刻在南朝中掀起一股勸學之風。


    以前隻在各家士族內部的私傳家學,被他們想盡辦法塞進了各地的官辦書院之中。


    官辦書院的錢財肯定是不足夠的,還需要各地的大族支持,作為迴報,學政官們都默許了各家大族往裏邊塞滿自家子弟。


    但是,也做得不能太過分,偶爾還是會給許多寒門庶族留下一定的名額,用來應付上官。


    當然,這些寒門庶族成績是絕對不能超過這些高門大族的。


    對於這種情況,蕭衍和蕭君澤都已經預料到了,他們除了嘴上多有批評和反對之外,並沒有做出其它限製舉動。


    而這也被各地的士族看做對蕭衍的一次巨大勝利。


    他們開始在這權力的規則裏試探之餘,也開始補充了各地的官學的基建。


    因為都是送給自家子弟進修的地方,所以修築的縣學、州學、鄉學都盡可能地修在了交通便利的地方,而且為了顯示排場,占地麵積都很大,修築的教室不說別的,房頂是肯定有幾片琉璃瓦方便采光的,地基也是石頭壘成,至少不會是稻草屋那樣一旦遇到大雨,就有倒塌的可能。


    畢竟那是自家孩子用的東西。


    給自家子嗣用的東西,那有什麽好節約的,他們這些鄉豪大族,難道還差這幾個錢麽?


    更不用說,這興辦書院,是朝廷稱讚、家鄉人也高興、自家人也願意的大好事,這樣的事情,尋常時節,哪遇得到,這樣的機會,當然要把書院辦得光鮮靚麗,從而將自家的名聲好好宣揚出去。


    再說了,隔壁鄉/縣/郡/州,都把書院辦得那麽好了,你自己的老巢卻辦得那麽寒顫,將來在別的家族麵前,豈不是矮了一頭,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能發生的!


    於是,一場新的鬥富開始了。


    而校舍中的書籍本應該是昂貴之物,就算現在有油印了,但紙筆墨水依然不是平民可以負擔的東西。


    不過為了孩子,各地士族們開始想辦法,在紙價普遍上漲的情況下,各地都開了新造紙坊,用桑皮、蘆葦、甘蔗渣、柳皮等等各種東西造紙,大大地開拓了紙源,也讓因為南朝新政上漲的紙價開始了穩定下滑。


    同時,為了節約用紙,竹筆、羽毛筆、鐵尖筆等寫字占地較小的硬頭筆開始占據初學者的課堂。


    而曆院書院整理的書籍也開始大規模地印刷,原本都是油印的小本子,如今鳥槍換炮,變成了可以反複使用數萬次的雕版印刷,而且一板難求,新的雕版還在大量製作中。


    建康城中,原本很多隻是為了興趣、當幕僚、去工坊而入學的曆陽書院學子們,也成了香餑餑,被各地州學、縣學、鄉學重金聘請而去。


    一瞬間,這居然成了一個朝陽行業。


    與此同時,國庫的餘錢,也嘩啦啦地流出去,畢竟各地的學官的俸祿、他們治下教師的俸祿,也需要朝廷支取一部分,加上為了平息各地中正官調動,重新分配的官田,都是一筆巨大的支出。


    蕭衍累得又清瘦了幾分,看得蕭君澤都有些擔心:“蕭愛卿啊,你如今也是奔六的人了,平時還是要保重身體啊……”


    蕭衍對自家陛下十分清楚,不由淡定道:“謝陛下關心,但老臣自覺身輕體健,不覺得累。若陛下真覺得過意不去,不如與老臣一起,審核各地學官還有他們報備的文書,如此,老臣感激不盡。”


    蕭君澤討了個沒趣,隻是假裝抱起了自家小公主:“來,喵喵,給蕭叔叔說聲辛苦了。”


    穿著半袖襦裙,係著粉色發帶,套著小繡鞋的姑娘睜著天真的大眼睛:“叔叔辛苦你了。”


    蕭衍輕哼一聲:“既然如此,老夫告退了。”


    蕭君澤當然沒有去送,他最近總算有空,需要和兩個留守的寶寶好好培養一下感情。


    四狗和五喵這些年被青蚨照顧得十分仔細,五喵脾氣有些霸道,四狗則是膽小羞怯,還很愛哭,稍微有些不合心意,就會哭起來,與之相反,五喵則是非常有主見,會大鬧大吵,大人越是不許她做的事情,她越是喜歡去做。


    蕭君澤覺得自己做為父親,有必要好好教育他們,不能讓他們這樣下去。


    首先是五喵,她喜歡爬樹、爬山、爬一切比她高東西,包括自己父親。


    蕭君澤便認真教她爬樹這個他可會了,但小姑娘手勁畢竟不夠大,摔得青青紫紫是很正常的事情,蕭君澤會教她怎麽爬怎麽跳,摔下來用什麽樣的姿態才更容易保護自己。


    青蚨在一邊看得臉都要裂開了,每次遇到都會把他們兩個一起罵得狗血淋頭,但兩人不但不改,還很默契地在看到青蚨來了的時候一起翻牆逃跑,當然,每次都是蕭君澤跑掉,讓小姑娘一個人可憐無助地被青蚨念叨整整一晚,還要被罰抄書。


    但沒有關係,小姑娘真的很喜歡這樣的爹爹,她覺得自己以後一定可以比爹爹爬得更快。


    爹爹說話都是對的,她不能隨便什麽事情都發脾氣,要好好說話,才是爹爹最喜歡的女兒。


    ……


    至於四狗,蕭君澤用的辦法是帶著他私下裏去和普通的鄉間小孩子們一起玩,小孩子天真可愛,沒有階級觀念,小孩如果太愛哭,其它小朋友就不和他玩了。


    蕭四狗平時都被身強力壯的五喵欺負慣了,哪裏遇到過這麽多年紀相仿,又願意和他玩的小孩,過了幾次後,便不再用哭來挽迴局麵,而是在爹爹的指點下,用食物、好玩的玩具,成為了小朋友眼中風雲人物,願意說話,也願意和別人一起分享了。


    蕭君澤覺得自己果然是個厲害的父親了。


    陪著小孩之餘,他也關注著這次南朝的巨大改製。


    雖然這些書院都已經成為各地鄉豪士族的新的權力溫床,但他是一點也不急的。


    畢竟,這些權力不是現在就能使用的,它需要至少三五年的精心培育,才能培養出合適的花。


    但蕭君澤不會給他們這點時間。


    甚至於,他會在這些花兒即將盛開的時候,親手將他們拔出來。


    那,會是多有趣的一件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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