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君澤手上麵瞬間就不香了,頓時放下碗:“怎麽會,我才十八歲而已,骨線還沒有閉合,按理要二十歲後,才是完全不長了……”


    青蚨於上去收碗。


    “哎,我還沒吃完呢,你忍心我餓麽?”蕭君澤反對。


    青蚨這才收迴手,歎息道:“這兩日,你吃得比往常多了,定是在山裏餓狠了,看你還記不記得教訓。”


    “記住了記住了,下次我一定帶好幹糧和雨布……好好好,沒有下次,沒有下次。”蕭君澤無奈地認錯,然後很快把麵線嗦完。


    青蚨收拾好了碗筷,他便拿起大綱,準備去軍營。


    青蚨拉住他,把一件金絲軟甲遞給他。


    那軟甲是一用細小的銅環像編製毛衣那樣編成,蕭君澤一接過,頓時麵露難色。


    這一件環甲看著不多,但說也有二十斤啊!


    “白龍魚服,素來都是大忌,軍營人多眼雜,你難道先前教訓還沒吃夠麽?”青蚨非常堅決地遞給他。


    蕭君澤知道他說有道理,但千日做賊有,千日防賊難啊。


    “你平時不也舉鐵、玩刀舞槍麽,怎麽穿個鎧甲便如此糾結,這還如何上戰場?”青蚨語氣加重。


    蕭君澤隻能無奈地穿上,然後才走了幾步,便後悔了。


    他防身術走的是敏捷流,這種鎧甲穿在衣服裏,防禦是加好了,敏捷卻是給他減光了,這要穿上了,還要怎麽在黑板上來來迴迴,在課堂上揮斥方遒?


    思考數息後,他果斷退了迴來。


    青蚨疑惑地看著他。


    “你說的有道理,白龍魚服,不是為君之道!”蕭君澤大義凜然地坐迴原地,解下外袍,將厚重的環甲脫下來,“我決定找幾個學生,讓他們代我教授,而不是直接出門。”


    青蚨頓時大喜,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懂了為君之道:“那就好,你說那元恪心胸狹窄,吃了如此大虧,他豈會罷休,他們都說你是神仙,你可別真當自己是神仙!”


    知根知底,青蚨當然知道君澤看著無敵,實際上有多脆皮。


    蕭君澤看著青蚨欣喜的神色,無奈提起一盞燈,向閣樓的木梯走去。


    他原本那盞琉璃燈已經被元宏收走了,後來崔曜又找來一盞同樣的燈,這已經是襄陽城中流行的款式了。


    ……


    賀歡收到斛律明月的口信時,是呆滯的。


    “你、你說,要在夜裏,以燈為信,見燈之後,從側門入,”賀歡有些難以啟齒,“這,這怎麽像是、像是……”


    “哼,休要多想!”斛律明月見這人居然還嫌棄,頓時不喜,“不過是教授於你此許書文,你認真聽著便是,莫要起多餘的心思,否則刺史定不會饒你!”


    賀歡不能拒,隻能應是。


    斛律明月這才臉色複雜地離開,罷了罷了,主上喜歡偷偷摸摸,他們這些當屬下,又有什麽辦法呢?


    賀歡看斛律明月走遠了,這才把愁眉苦臉的神情撤下,略出思索之色。


    刺史?


    斛律明月是刺史心腹,又豈會幫著刺史的姬妾夜會外人?他可身負部族的重責。


    那麽,排除所有不可能,答案,似乎隻有一個了。


    看起來,他似乎是時來運轉了?


    這個念頭隻是冒了一下,便立刻被按了下去。


    就像上次他好不容易拚死立功,搶來戰馬,當上隊主,結果明明是去洛陽邀功領賞的美差,生生變成了一場大逃殺。


    這些年,他每次有了好運氣,都會遇到更大的麻煩,必須打起精神應對才是。


    第177章 插翅難飛


    十月下旬,夜幕降下,秋風瑟瑟中,襄陽城上,明月高懸。


    襄陽城外的魚梁州,則到了最熱鬧的時候。


    夜色之後,各大工坊便基本下班了以前不是沒有加班的,但燈油火光很弱,多了容易起火災,加上大規模用燈也是不小消耗,工坊主們權衡利弊後,果斷放棄了這種賠本的買賣。


    而依托著襄陽城南邊的煉焦大作坊,雍州的煤油價格不高,為了方便工匠們夜裏迴家,蕭君澤就讓崔曜每晚讓人添油,在幾條主道上點一個半時辰的煤油路燈。


    賀歡還是第一次晚上離開軍營,走在這魚梁洲的繁華主道上。


    六角形的木柱一人多高,琉璃罩下,火光明亮而穩定,最精巧的是,燈罩上方有一個圓形的鏡子,能將向上的光芒反射到四方,使燈柱之下數丈範圍,都能看得清楚。


    而木柱之下,卻是人間繁華。


    有賣糖人的小販,有賣羊角梳的貨郎,表演著吞劍吐火的雜耍藝人,給人修補鍋碗的補匠,補衣的婆子,還有賣刺繡的手帕、擺雞蛋的農人……


    他們身前路過的人們,偶爾便會駐足,有的買幾根菜,有的換一把梳子,他們的貨幣也不一定是錢,有時候是一把絲線,有時是幾塊碎玻璃,又或者一些打磨一番,便能做刀做鋤的鐵片。


    賀歡還看到有賣野果的,其中一種,正是上次阿蕭在山中吃過的黃褐色毛果,他上前去問了價格。


    “山間野果,獼猴吃的,你若喜歡,就一錢兩斤。”那賣果兒的是一名老頭,笑著指了指手邊的用稻草編的簡單網兜,“我再搭個網兜送你,如何?”


    “可以嚐一個麽?”


    “盡管嚐!”老頭笑道,“這果子都是熟透了,保證甜的。”


    賀歡於是嚐了一個,果然很甜,便從這大小不一的果兒裏,挑揀了雞蛋大的果子,一邊選一邊問道:“老丈是襄陽人麽?”


    “那倒不是,老頭本是梁州人,那邊仇池人反複叛亂,朝廷今日征、明日剿,徭役月月不歇,鄉人難以過活,便逃入漢中,順著江水而下,來到了襄陽,”老頭感慨道,“一路上,家中十幾口人,少了大半,好在郡守收留,給了我等食糧、戶籍,這才安歇下來。”


    “老丈是得了土地?”賀歡說著,把老頭悄悄往兜裏放的一個核桃大小的小果挑了出來。


    “還沒呢,”老頭搖頭道,“家裏小兒去了琉璃坊,說是有什麽天賦,三年下來,也算是小頭兒,管了十來個徒弟,家裏人都在跟他學手藝,想要等錢更賺得多些,便自己開一個作坊呢。”


    賀歡頓時目露羨慕,開工坊,那可不但要錢,還要人、要土地,可不是說有就有的。


    老頭還想再往他兜裏多放幾個野果,但賀歡覺得夠了,果斷係上網兜:“差不多了,再多這兜要斷掉了。”


    “胡說,這兜繩我用了五根稻草,怎麽也能裝個五斤,這才四斤呢……”


    “我覺得這怕是沒有四斤,”賀歡掂量了一下,認真道,“得再加三五個還差不多……”


    “胡說!”老頭明顯氣虛了一點,“行了,那你就給兩個錢,提走便是。”


    這小攤子,隨便賣點,可沒有稱。


    賀歡提上網兜,數出了兩個太和五銖錢。


    難得拿到現錢,老頭喜笑顏開,小心收了,又在攤子前拿起一團毛卷,一邊守,一邊搓線,眉眼之間,都是對生活的滿足。


    走過大街,通向襄陽城的路卻要黑上許多,一路都隻是往返馬車的燈火照明,周圍雖然有些稀疏的民居,卻也是肉眼可見的冷清。


    襄陽城不收入城費,賀歡沒有帶武器,便很容易被放了進去。


    他依靠著斛律明月的指點,先是找到了刺史府,然後圍繞了一圈,看哪裏跑比較方便,同時還看了一眼那閣樓上的琉璃燈,有些躊躇。


    還在查探的路上遇到巡邏的斛律明月。


    騎著在馬上斛律明月看著這家夥深吸一口氣,一臉要闖龍潭虎穴的模樣,忍不住嘲諷道:“我這還有一袋酒水,要不要給你壯膽量?”


    賀歡一時臉漲得通紅,深深地看了斛律將軍一眼,認真道:“多謝將軍好意,歡有要事在身,下次定與你把酒言歡。”


    斛律明月本想說誰要和你把酒言歡了,便見那男人已經毅然抬腿,推門而入。


    斛律明月看了一眼那虛掩的側門,抿了抿唇,下馬過去,將那門拉好。


    然後,他抬頭看著閣樓那隨風而動的燈盞,皺起眉頭……怎麽突然就一種說不上來的憂鬱感呢。


    ……


    賀歡進來時,就遇到一名溫柔沉靜的侍者,看著二十五六,眉目淡雅,正平靜地打量著他。


    那一瞬間,賀歡莫名感覺到危險。


    下一秒,便聽那侍者溫和道:“請問你是?”


    “在下賀歡,是斛律將軍讓我過來求見阿蕭公子。”賀歡謹慎地答道。


    “原來是賀公子,請隨我來。”那侍者輕輕點頭,提起手中琉璃燈,在前方引路。


    危險感散去,賀歡靜靜地跟在侍者身後,走過長廊,進入後院,脫去長靴,走上平滑幹淨的木階,推開了精雕的木門。


    “賀公子請進吧。”那侍者在門外伸手做出姿態。


    賀歡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走入房中。


    房中數盞燈光,將桌案照得反光,阿蕭正披著長發,身著深衣,伏在案前,提筆書寫。


    燭光照亮他的側顏,那光滑的肌膚似乎也在反光,那種朦朧溫柔,讓整個屋宅,都仿佛存在於幻夢之中。


    賀歡靜靜立在一邊,低首垂目,不發一語。


    蕭君澤轉頭看他:“怎麽,才幾日不見,就不認識我了,過來座啊。”


    賀歡緩緩走過來,跪坐在桌案對麵,恭敬道:“公子召見,不知有何事吩咐?”


    “咦,”蕭君澤勾起唇角,“你在山裏時,可沒有如今這麽拘謹啊。”


    賀歡搖頭道:“在山中時,公子無依無靠,我也無求於公子,自然局勢變化,再如先前那樣不分尊卑,就是我不知輕重了。”


    “你帶的是什麽?”蕭君澤指了指他桌下的手。


    “路上看到些野果,便帶了些過來。”賀歡有些羞澀地將野果放在桌案上,輕輕往前推了推。


    “真是用心了,”蕭君澤笑了笑,拈起一枚獼猴桃,發現很軟很熟,召手道,“青蚨,過來,幫我把這果兒去皮切塊。”


    於是賀歡便見到那個引他進來的侍者沉著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將那兜果子提走,又將門關上。


    “別緊張,”蕭君澤微笑道,“還是叫我阿蕭就好,雖然我的身份,你在路上,應該就看出些端倪了。”


    把心事說中,賀歡不由麵色複雜:“先前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冒犯,還請……”


    “冒犯?”蕭君澤托起頭,微微轉頭,看青蚨不在,輕笑一聲,“哪有冒犯,你分明服侍得本君很滿意啊。”


    賀歡臉上頓時紅霞蔓延,心跳一瞬間似乎聲震四野:“你怎麽能直接說出來。”


    “事實而已,”蕭君澤淡然道,“放心,不會滅口的。”


    賀歡低頭道:“在下並未如此想……”


    “你很怕死嗎?”蕭君澤問。


    “怕!”賀歡言語裏帶著一點無奈,答道,“自小為了活著,我就已經拚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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