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蕭君澤問。


    斛律明月躊躇了一番,才低聲道:“先前,我聞到你身上,有那賀歡的味道。”


    他嗅覺極靈,別說這點味道了,就是大軍路過了多久,他都能聞出來。


    蕭君澤不由輕笑一聲:“不過是萍水相逢,他怎麽能和你比呢?”


    斛律明月倒不是吃醋,他隻是想不明白:“可是主公,你怎麽、怎麽會與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就因為是萍水相逢啊,”蕭君澤輕笑一聲,“若是崔曜、桓軒這些人,必然百般糾纏,公私難分,他幫過我,我也迴報一番,如此,緣分便算盡了,多好?”


    斛律明月大受震撼,一時不知如何迴答,心中卻不免生出幾分同情。


    蕭君澤於是輕描淡寫地將此事揭過,緩緩坐上主位:“明月,這些小事暫且按下。最近,必然會有些麻煩,我需要你來處理!”


    “請主公指點。”


    這才是他一心效忠的主公!明月立刻恭敬叩拜。


    “先前,我在朝廷大鬧一番,朝廷必然會在襄陽試探,”蕭君澤平靜地道,“若我所料不錯,過不了多久,元恪便會以南巡之名,帶大軍南下。”


    “雍州一地,是洛陽門戶,”蕭君澤輕笑道,“也是當年元宏耗費無數心力才拿下的國土,他們不會輕易放手,你的隊伍,準備得怎麽樣了?”


    斛律明月眸中精光閃耀:“主公放心,屬下的鐵浮屠已經大成,隻要他敢來,必不能全須全尾地迴去!”


    “不,光鐵甲精騎還不夠,”蕭君澤微笑道,“我還需要一支精兵。”


    斛律明月目露不解。


    “也不需太多,”蕭君澤指尖在桌案上輕點,“我會在軍中挑選勇士,組織一支精兵。”


    斛律明月安靜地聽著。


    “到時,他們也由你指揮,”蕭君澤十指合攏,“襄陽之地,南朝也好,北朝也罷,都無人可以染指,我說的。”


    ……


    夜深了,蕭君澤沐浴一番後,在閣樓上,迎著夜風,看著這襄陽城中燈火。


    煤油和玻璃使用,讓整個襄陽城都有些滿城繁星的模樣。


    他搖晃著手中的溫酒,看著天上星空。


    時光啊,改變他,也改變了這個世界。


    “終於,一切開始步入正軌。”蕭君澤低聲道,“兄長,元宏,你們會看到天下一統的江山,也算是繼承你的遺誌了。”


    他昨晚放縱了一下,不是因為動心,隻是想做一個告別。


    告別那個不成熟,不願意接受現實,不想接受故人真心的任性的蕭君澤。


    告別以前的張狂與放縱,認真地對待他的責任、他的人生,對待那些相信與支持他的人。


    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這麽些年了,槍炮這兩物,也可以登上曆史舞台了。


    在他的治下,下一個時代,是屬於生產力的時代。


    如今的天下未安,人需要抱團取暖,所以南北兩朝,莊園經濟堅不可摧。


    但莊園製最大的問題,便是剝削極為嚴重,那是一個個小型的王國,人們甚至連最基本人身權也無他們本身就是莊園主的財產,這是一種違背人性的經濟模式,在嚴苛亂世求存不得已而為之。


    但隻要生產力發展,人們不需要宗族便能保全自己時,宗族的勢力便會自然消解。


    隻要不起戰亂,莊園便會瓦解成村落。


    隻要有足夠的鐵器和耕牛,人們便會自己前去開墾。


    隻要能有賺錢的工作崗位,他們會不遠千裏去追尋。


    那些最最普通人啊,不需要指引,便會自己尋找生命的出路。


    他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不需要再顧忌。


    就由我來,鎮壓這個時代。


    夜風吹過,秋意更涼,彎月高懸,仿佛在與他見證。


    他笑了笑,舉杯敬天,將手中酒灑下大地。


    第172章 一點點的震撼


    蕭君澤休息一夜後,精神恢複,坐在襄陽的臥室之中,開始一天的工作。


    他翻看著崔曜送來的資料,裏邊是他上次離開時,要求崔曜搜集的消息。


    如今襄陽城外,有大小煉鐵、煉焦坊六十餘座,能產鐵水三百七十餘萬斤,焦炭一千九百餘萬斤聽著好像很多,但三百七十萬斤鐵水不過是三千多噸的鐵產量,換成普通貨車,也就兩百多車次就跑完了,平均每天產鐵不夠一個大貨車拉走的,要知道這可是整個襄陽的產量啊。


    好在,無論是如今開墾雲夢澤,還是三長製改革後的北魏,都能吃下這樣的產量,平均下來每人都不到四兩的鐵,加上草原諸民們,需求還有巨大缺口。


    另外就是羊毛,如今毛料的年產量已經達到十萬匹,絹、麻更是達到七十餘萬匹……


    如今整個襄陽的人口已經達到五十萬,和總共六十餘萬人的洛陽城相差無幾,但要知道,洛陽是舉全國之力在供養,有無數權貴世家積粟、布匹流向洛陽,還有本身十五萬禁軍的巨大消費市場,而襄陽卻是個純粹的產業城市。


    崔曜對這樣的成就十分驕傲,他對君澤道:“先帝在位時,就不止一次寫信給我,要屬下入朝當度支尚書,並且承諾隻要磨練上幾年,於朝廷中積累威望,司徒之位,指日可待。”


    “那倒是可以去,”蕭君澤笑道,“想想看,南北兩朝,想當哪裏的司徒,都任君挑選,也算位極人臣了。”


    “這可不行,”崔曜頓時就飄了起來,得意道:“兩朝皆不是梧桐,屬下隻等主公一統天下,當您一人的司徒!”


    “嘴真甜。”蕭君澤笑了笑,又翻看起了其它細節。


    但光看產業規模不夠,整個襄陽城,如今有大約三十餘萬的工人,男女各半,男工多在煉鐵、煉焦、采石等行業生活,而女工則絕大部分在紡織業中,會有女工的原因不是因為男女平等,而是女工的價格更低,不到男工的一半,更容易管理。


    “這些工坊,你去巡查過了麽?”蕭君澤問。


    “自然,每月皆會掩飾身份,悄悄前去巡查,”崔曜對君澤交代的事情,總是十二分用心,“據屬下探查,這些工人除了少量本地人,大多是南陽、新野、司州的逃奴,還夾雜著山中蠻夷,他們最初在魚梁州外的水澤、山間搭起窩棚,每日去碼頭、道橋找些零散活計,這兩年,他們也大多落了戶籍,在魚梁州找了活計,整個雍州的多餘的米糧,都是由他們購去……”


    同時,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幹活非常拚,積蓄了一點錢財後,便要購買農具、墾荒契,前去開墾土地,不再繼續做工。


    好在,雖然工人流失比較嚴重,但每年新來的逃民也很多,如今漢化快十年,多的是被印子錢逼得走投無路的逃民。


    “印子錢?”蕭君澤找到其中的要素。


    “對,”崔曜笑道,“如今北朝大興佛寺,供養人、鑄佛皆需要大量錢財,而放印子錢,便是斂財最好的辦法。”


    他還給君澤說了一下基本操作,簡單說,就是強行放貸,欺淩弱小,不管對方需不需要這些錢,就得收,甚至還一定是錢,比如要求借出去一個雞蛋,就得收迴來一隻雞;借出去一升米,還迴來的米必是一車米……


    用這種辦法,先前那些在均田製中分到田產的庶民,不但保不住自己土地,甚至連自己都會變成還款的一部分,被拉去修築佛寺、石窟,或者成為家奴。


    “那,雍州也難免有這些事吧?”蕭君澤皺眉問道。


    “有自然有,但遠不如司州那麽厲害,”崔曜感慨道,“咱們這裏的農戶過不下去了,會舉家逃亡,在襄陽混口飯吃,而土地若無人耕作,便是大過,到時這些鄉豪,該給的稅賦,一分不得少,他們自然也不敢對治下太過嚴苛。”


    雖然朝廷規定了稅率,但誰去管每個田的具體產量啊,通常收稅都是估計一下某鄉某郡的產量,按這個數量要求收上來,至於對方家裏有沒有遭災,有沒有減產,都是不管的,反正三長製在那放著,交不夠,郡裏就會找黨長,黨長找鄉長,鄉長找鄰長,一個個找下去,就像一根繩上的螞蚱,總是跑不掉的。


    說到這,崔曜還有笑了起來:“最近,戶籍之上,連女嬰都都多了許多。”


    蕭君澤聽到這裏,心中略為有數。


    於是他又提起了朝廷的事。


    洛陽離襄陽隻有五百餘裏,以鴿子的速度,哪怕中間多休息一下,三五個小時就能飛到,如今一天已經過去,完全可以更新情報了。


    “彭城王迴了您的消息,”崔曜答道,“他說,放魏大夫迴去可以,但沔水之北五郡,是由先帝拿下,需要交還給朝廷。”


    沔水就是漢江,等於要將襄陽以北所有的雍州土地,都交給北魏。


    “他想的真美,”蕭君澤輕哼一聲,“這麽一來,襄陽豈不是要人心惶惶,你迴信給他,靠近洛陽的義陽、方城兩郡,我能交給他,其它的,沒得商量。另外,我沒有要揭穿洛陽宮變之事,也不會直接將雍州並入南朝,算是我的誠意。”


    雖然君澤在洛陽做出那麽轟動的大事,但朝野之中,對襄陽一地,目前卻處於閉口不談的狀態。


    目前的情況是,朝廷不能、也不願直接揭穿君澤的身份。


    襄陽目前已經集結了一切的叛亂條件,沒有人懷疑君澤一但迴去,便會立刻帶著雍州迴到南朝,但,朝廷還是完全不承認君澤就是蕭昭澤這個事實承認了,襄陽是真的會反,要知道,雍州之地,朝廷從南朝奪來,也不過是五年前的事情。


    當沒有一頭牛時,怎麽高唿都沒事,可真有一頭牛了,說話行事便要三思而後行了。


    同時,若是承認了君澤的身份,無疑是北朝上下的奇恥大辱,所以,隻要君澤不主動承認,那麽,北朝表麵也會當不知道,假若無事發生。


    “魏大夫這身價,比和氏璧還貴了。”崔曜酸溜溜說了一句。


    “那可比不得,”蕭君澤笑道,“人家秦王是用十五座城換和氏璧,魏妃這才兩座城呢。”


    “可秦王最後不也是耍賴了麽,”崔曜輕哼一聲。


    “但是,如果是阿曜你有危險,”蕭君澤真誠地看著他道,“我會願意拿襄陽城來換你的。”


    一瞬間,崔曜心花怒放,紅霞滿臉:“這、這多貴啊!”


    “阿曜你值得!”蕭君澤說得斬釘截鐵。


    崔曜本想再問一句斛律明月值多少錢,但又覺得這話有點兒侍寵而嬌,便把話吞下去了。


    “好了,說說襄陽軍備。”蕭君澤轉移話題。


    “……如今,襄陽有大軍兩萬,”“皆從的敕勒部、秀容部、還有諸胡酋中挑選的精銳,其中明月的部眾裝備最精,人馬皆的著重甲,魚梁州水軍有大小船艦一百餘,水軍一萬三千,同時,各郡有郡兵兩千。另外,各地鄉豪,皆願歸附,若要迴歸南朝,隻是您一聲令下的事情。”


    “不必,”蕭君澤輕笑一聲,“南朝那些權貴,一無是處,把襄陽並進去,隻是徒增麻煩,不如就這樣維持著。”


    “但是……”崔曜有些遲疑道,“可一旦我等若是不遵守北朝調遣,那些財貨,可能就進不了洛陽,入不了河北陰山之地,還會截斷與草原商路。”


    “這事,我會處理,”蕭君澤托著頭,微微皺眉,“到底還要做過一場,分出勝負才能算,如今襄陽形勢正好,若有戰火,必然會有所動蕩,你要提前做好準備。”


    崔曜立即道:“您放心,諸家商坊、各大鄉豪,明月都已經派人盯住了,一但他們膽敢冒頭,我便立刻將他們處理幹淨。”


    蕭君澤抬頭看他,沉默數息,才幽幽道:“我說的動蕩,是戰事一起,商坊必會停工,許多工人便會衣食無著,要你備著糧食,避免有匪類掠劫,至於那些鄉豪,便照你說的做。”


    崔曜一時有些尷尬,但他很會調整自己,立刻恭敬道:“還是主公你的想得長遠,我這就去安排。”


    蕭君澤看著他離開,無奈地搖頭。


    雖然阿曜是他的精心培養出來的左右手,但讓他一下子就有覺悟,也不可能,慢慢來吧。


    -


    賀歡是第一次來襄陽,對這個繁華之地,並沒有多作停留,而是找斛律明月去借一匹快馬,準備迴桐柏山去。


    雖然知道那些襲擊者的目標不是他們這幾十個胡人,隻要他們逃走,對方也按理也不會和他們這些擅戰的軍卒多加糾纏,但,生死大事,他不可能的放棄自家兄弟,必須第一時間聯絡上他們。


    斛律明月也十分感激的賀歡將君澤帶迴來,於是果斷將自家手下的一支百人騎兵派出,隊主賀拔勝隨他一起,去找迴那些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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