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鍾表這些都是表象,他們更需要的是攀比,是與眾不同,是顯示財富與權力。


    所以,他需要的,是時尚的話語權,這樣,他說什麽東西好,才會有人爭相模仿,一些輕工業產品,才能從這些人手中,打開銷路。


    確定了這一點後,蕭君澤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於是他又拿起另外一封奏書,這一封也是蕭衍送上來了的,他上書說這些年禮樂荒廢,國朝上下,仁義禮誌信皆無,所以,他要求設立重設五經館、教授五經,廣邀寒門士子前來求學。


    蕭君澤同意了這個提議,但也加了新的提議,那就是重開太學,讓世家大族的子弟,前來建康求學,以後就算是各州察舉而來的孝廉,也要在太學學習一番,才能成為朝廷官吏。


    蕭衍也支持這個決定。


    於是這個小小的改製,便很快推行下去,世家大族們也沒有什麽感覺,讓家子出眾的子嗣去京城見見世麵,結交人脈,也是好事。


    什麽,北朝還在南下?


    多大點事,這一百年來,南下多少次了,哪次成功過,總會過去的,總不能那邊打仗,他們就不能好好過日子了。


    ……


    在蕭君澤絞盡腦汁挖南朝的地基時,元宏這邊一開始的推進還算順利。


    首先是襄陽,從襄陽南下的水軍直撲江陵,圍攻這荊州首府這是元宏的最擅長的打法,在這種拚吃飯的情況下,用強大的國力碾壓過去,一般而言,花上一兩個月,城中便會飲食盡絕,主動投降。


    唯一讓元宏遺憾的是,南朝對他們的新製的投石機似乎已經早有防備,城牆外又修繕了一層軟土牆,投石炮丟來石頭,隻是把這軟土牆給砸緊了,至於更厲害的火藥,元宏手上的存貨也不多,效果也不是很好,暫時沒法當成主攻手段。


    至於徐州這邊,則順利得讓人心驚,那崔慧景不過是與北朝交手數次,便如以前一般,被打得潰不成軍,縮在城中,向陳顯達求援。


    陳顯達雖然也是老將,但大軍也是敗多勝少,隻能勉強維持著淮河防線,南朝四十餘城都燃起戰火,馬頭、壽陽先後失陷,看起來,南朝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樣。


    好在,局麵也不全是無法轉寰,在大浪淘沙,在這場大戰之中,一些牛逼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展現出強大的能力,比如三十七歲的馮道根,這位跟著陳顯達的軍師這次獲得單獨帶兵的機會後,先是在守城戰中用兩百人精騎,擊敗魏軍兩萬,然後又連夜築起草城,利用淝水水勢水淹北魏大軍,大破三萬餘軍隊。


    江陵的韋睿也十分兇悍,元英以為自己吃到一塊肥肉,卻被韋睿幾次施計,雙方互有損失。


    這次戰事還冒出一位有名將之資的少年小將,一個叫陳青之的十六歲少年,本是蕭衍書童,因為送信偶遇北魏一隻騎兵,居然用身邊的數十名鄉人,伏擊了這支騎兵,獲得軍馬三十餘匹,靠著這點家底,他晉升校尉,居然燒了元英的糧草。


    元宏因為戰事焦灼,又征來近十萬人,準備把勝利果實穩住。


    他還寫信給蕭君澤抱怨,說怎麽南朝平時都是些廢物,他一打過來,勇將卻到處都是……


    蕭君澤的迴信是,要不然你迴去吧,就當南下遊玩了。


    氣得元宏不再給他寫信。


    -


    江南煙雨之中,新封的魏貴妃一身華服,滿頭珠翠,走過亭台,穿過長廊,緩步進入那屬於南朝君王的樓閣之中。


    屋外靜候的侍女一時間無法抑製地露出羨慕的眸光。


    魏貴妃都是三十歲的女子了,都能當陛下的母親了,居然還能獨得聖寵,蒼天實在是太不公了。


    她神情帶著一絲幽怨,想著那俊美溫柔,幾乎從不生氣,也不懲罰的宮侍的陛下,幻想著就算沒有名分,若能跟在陛下身邊,也是一件幸事……


    魏知善走入房中時,蕭君澤抬起頭,頓時笑了起來。


    魏貴妃隨手脫下以金絲繡紋華麗的蜀錦外袍,又把頭上的一支金步搖、兩把玉梳篦扯下,這才走到蕭君澤麵前,給自己倒一杯茶水,挑眉道:“怎麽,還是一位內侍都不願意用,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蕭君澤無奈地聳聳肩:“我覺得沒什麽,青蚨總是擔心,隨他去吧,反正我也不需要服侍。”


    魏知善撐著頭:“我見過兩個你這種情況,但很可惜,他們都沒有長大,一生出來,便被溺死了,我看到的,隻是屍體,所以,甚是好奇。”


    蕭君澤抬頭笑道:“怎麽,你覺得這是病?要給我治治?”


    魏知善搖頭:“以我觀之,陛下身體無礙,甚至比許多普通人都要強健,但體無恙,卻不定是心無恙。”


    蕭君澤終於有些認真起來:“你可真是天生的醫術大家,我當年隻是略作提點‘心病’之由,你便已經能揣摩出那麽多了。”


    魏知善歎息道:“我也算見多識廣,由我觀之,人生在世,或多或少,皆有心病,大約便是佛法中的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蕭君澤讚同:“正是如此,所以我看這南北朝,人人皆有病!”


    魏知善看著蕭君澤,神情有些複雜:“但陛下,你的病,更麻煩些。”


    蕭君澤十分感興趣地道:“那你細細說來。”


    魏知善緩緩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陛下,我跟隨你也有六年了,隻覺著您的心裏,無憂亦無怖,自然,也無愛恨。可人生在世,若離了愛恨,那不是更可怕麽?”


    蕭君澤走到她身邊,輕笑道:“是啊,那魏大夫,準備如何醫治呢?”


    這魏大夫可以啊,都能攻心理學了。


    魏知善眨了眨眼睛:“真可以說?”


    “自然,”蕭君澤不悅道,“我什麽時候因言罪人過?”


    魏知善輕咳了一聲,左右看了看,確定青蚨不在身邊後,低聲道:“陛下,你天性清冷,自小便無父母愛護,所以生得心冷,一時半會,自己去感悟,也很難說有效果,所以,臣有一計,或許生效奇快,能改變您這視生死成敗於無物的心病。”


    蕭君澤奇怪地看她一眼:“行之,你今天是怎麽了,拐彎沒角,都不像你了。”


    魏知善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子,他可是時常見識的。


    魏知善正要開口,卻欲言又止,然後又出門左右顧盼一番,確定周圍沒有青蚨之後,這才悄悄到蕭君澤麵前,低聲道:“要不然,陛下,您生個孩子試試?”


    蕭君澤沉默地看著她,目光如刀。


    魏知善諄諄善誘道:“陛下啊,你想想,這世間之愛,必然是母子之愛來得最快、且深,而且你生了就是自己的,也不吃虧,怕麻煩的話,我可以幫你養,反正我是你的貴妃不是,來嘛,您總不能一輩子不近男色女色不是,那多虧啊……”


    “你是想研究我了吧?”蕭君澤冷漠地問。


    魏知善靦腆地笑了笑,搓了搓手,沒有反駁。


    “膽大包天,”蕭君澤揮了揮手,“你要的刑部大獄的案卷我已經給你尋出來了,想要什麽,你自己尋去,別來煩我。”


    魏知善失望地哦了一聲,忍不住又小聲道:“陛下,你如果不喜歡女子的話,可以悄悄去養個外室嘛,實在想瞞,明月和崔曜我看他們都挺願意當你入幕之賓……”


    “一派胡言!”蕭君澤終於不悅了,“他們都還是個孩子呢!!再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再說一句,我便把這事告訴青蚨。”


    魏知善失望地走了。


    看魏知善走了,蕭君澤立刻搖搖頭,把魏知善的胡言亂語從頭腦裏甩出去。


    什麽心病,他精神好著呢,一點都沒有猶豫、糾結,這樣的人,才是最優秀的玩家。


    愛?這玩意用來幹嘛,生孩子麽?笑話。


    第133章 路走窄了啊


    把魏知善這個別有用心的大夫趕走,蕭君澤繼續處理南朝的政務。


    過了一會,謝川淼入殿拜見,剛剛當上右衛將軍的謝家舅舅本來是入朝謝恩,卻見陛下招了招手,讓他上前來。


    蕭君澤將手上厚重的奏書丟給他:“來得正好,把這些處理了。”


    謝川淼幾乎立刻就跪下來:“陛下,此為國朝大事,豈可托於外人之手,此事萬萬不可……”


    蕭君澤走過去,伸手把他扶起來,微笑道:“廢話我也不多說了,如今蕭衍在朝中有獨大之勢,我需要有人相助,與他分庭抗禮,你若扶得起來,我便選你,若不願,我換人便是。”


    他可沒興趣和臣子玩三請三讓,又不是諸葛丞相,大家表演的方式都簡單點。


    此話一出,正準備繼續委婉勸諫的謝川淼沉默了難以察覺的瞬息,便果斷埋頭叩拜:“臣謝陛下看重,必肝腦塗地,不負重望!”


    他又不是傻子,知道這機會是何等的千載難逢,真要是拱手相讓,謝家便不要想再重新崛起了。


    蕭君澤滿意地笑了:“來,你先做著,我等會檢查一番,有不好的地方,會告訴你,我先去吹會笛子。”


    謝川淼神情堅定,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蕭君澤拿起長笛,走到禦花圓中,手持長笛,緩緩吹奏,笛聲幽遠綿長,宛如空山雨後,晚風吹過山澗,掠過清泉。


    但沒吹多久,不遠處便有琴聲相合,那琴聲合得十分美妙,宮廷樂師也不能及,更重要的是,還有少宮與少商這兩個音階,是這時代的五階樂譜裏根本沒有的音階。


    蕭君澤已經知道是誰在彈琴,笑了笑,便將這一曲繼續吹下去,偶爾中途休息,那琴聲便自我發揮,以他的拍子,彈出十分相合的曲調。


    蕭君澤很滿意,也聽出蕭衍的琴外之意。


    便吩咐不遠處的小黃門,讓他邀請尚書令蕭衍夜裏赴宴。


    ……


    宴席並不是如今流行的素宴,蕭君澤自認身高還有上漲的餘量,每天肉食管夠,炒菜和蔥薑蒜酒也能有效給肉食去腥,所以信佛的蕭衍也很自然地吃起來說起來,不許和尚吃肉喝酒娶老婆這規矩,都是麵前這位蕭菩薩在登基後訂下的呢。


    兩人一開始迴憶了一下初見,蕭衍提起當年聽陛下講起“氣候論”時,那驚歎到不能唿吸的震驚,同時也問出了在心中盤桓許久的問題:“陛下,若依您所言,將來必然是由北向南一統,此事難道便無法可改麽?”


    “怎麽會沒有,”蕭君澤這次也是來騙、咳,來拉攏蕭衍進入自己的陣營,當然要給出一點幹貨,“想要以南攻北,需要南方政通人和,倉廩豐實,人丁興盛才可。”


    蕭衍輕笑道:“陛下,何必說這些常談之言,以您的智慧學識,自有解法,如今微臣既然以位居尚書令,自然助陛下完成這天下一統之願。”


    倉廩豐實,人丁興盛,哪個皇帝不想如此,但這事是想就可以的嗎?


    蕭君澤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於是便把當初忽悠元宏的一套“生產論”增增補補,也給他一番猛灌。


    這知識太新,卻又太過直指本質,以至於蕭衍一個人坐在那思考了許久,才勉強理出頭緒。


    “所以,您的意思是?”蕭衍終於明白了陛下的心思,“讓朝中世家,多花錢?這,難道就這麽簡單?不需要你如北朝那般,建設工坊,開挖運河、勾結草原諸部?”


    “哪裏簡單?”蕭君澤輕嗤一聲,“世家大族不但藏匿人口、土地,還侵吞稅基,武帝幾次想要以‘卻籍’理清各地戶籍,他們稍微使壞,便出了東南叛亂,最後不了了之,直接收稅,是吃他們肉,喝他們血。”


    說到這,他正色道:“我在北朝建設工坊,開挖運河、結交草原諸部,都是在給北朝增加稅賦,他們那些世家,才緩和過氣幾年?我便是讓他們拿錢,他們拿得出來麽?這治國之道,本就要因此製宜,若是如北朝那般,在建康城外開設織坊。鐵坊,你倒是說說,這些東西賣給誰?”


    蕭衍神情中帶著恍然:“難怪,我在荊州時,曾想著學習你在襄陽的做法,開設工坊,疏浚運河,但效果聊勝於無,本以為是我那工坊沒有秘方,價格昂貴之因,原來竟是如此!”


    他認直地直起腰,恭敬地拜謝:“謝陛下指點,否則,讓微臣獨自思考,卻不知要何日才能想通了。”


    蕭君澤微笑點道:“所以,我才欲重立太學,南朝承平兩百餘載,雖偶有王朝易主之戰,卻不傷世族根基,多有巨富,若能以他們財富所用,必能讓朝中無錢財之困,從而國無財之擾,讓黎民休養生息。”


    “還請陛下指點!”蕭衍還是不知從何處著手。


    蕭君澤於是把建立學校的原因說出來,再用使世族崇尚奢侈之風的原因說出來提振消費,在消費中加稅,從而讓世家的富饒通過朝廷返還到底層之中,如此,國庫用足,也不傷世族之心,更不擔心黎民承壓。


    蕭衍聽完,細細思考完全沒有從中找到破綻,欽佩之餘,決定堅決支持陛下的辦法。


    “從前,微臣便一直在思考,如何讓禮樂崩壞之世,迴到君臣父子綱常,後又從佛道兩家中尋求解法,”蕭衍感慨道,“如今聽到陛下之言,方才懂得民心如何驅使,不過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想要天下安定,當由此而解,受教了!”


    做為一個南朝當年的時尚先鋒竟陵八友之一,蕭衍覺得自己已經有了無法噴薄欲出的想法,於是立刻告退,準備大幹一場。


    蕭君澤看著蕭衍告退離去,忍不住輕笑幾聲,拿起酒杯,將青梅酒輕飲而盡。


    蕭衍想法是好的,但路是沒有的。


    曆來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當攀比之風一起,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或許還行,但稍微弱小一些的中小士族,卻是很難支應,為了維持他們的麵子,他們要麽竭盡剝削手下佃戶,要麽舉債賣地度日。


    如王謝一般的世家大族畢竟隻是少數,真正占據中堅力量南朝中小世族一旦崩潰,那才是莊園經濟的真正崩塌。


    “亂世嘛,方見英雄。”蕭君澤又倒了一杯酒,卻沒有飲下,而是緩緩走向窗邊,看著天上銀月皎潔,給周圍的烏雲塗上了一層銀邊,天如海,雲如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書我不穿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州月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州月下並收藏這書我不穿了!最新章節